詩:回顧及思考

這些詩大都是我在青春即將結束的時候寫作的,算是青年期最后一次燃燒的、美麗動人的晚霞中一種深沉的顧盼和回眸凝睇吧。還記得那些個寧靜、潮濕的秋天,通往省圖書館的小巷里鋪滿了一地暗紅惹眼的枯葉,真美呀,我倚在一棵粗大的白楊樹下,掏出小筆記本和半截鉛筆,飛快地記下,一行,又一行……
那是70年代初期我由鄉(xiāng)下回城后不久,半是待業(yè)半是自學和做零工的日子。我曾夢想過成為一個詩人,但命運卻早已經注定這樣一個美夢,是來得太遲了和太荒謬了。但早期這一行行笨拙的詩畢竟是誠實的,它們記述著我走過的一段難忘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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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必要回憶一次童年。因為我的青少年時期,和整整一代人的命運是一致的,即沒有接受過很好的文化教育和藝術熏陶,草草地結束了初中生涯,就匆匆奔向青春的遠方,并且在那里黯淡了最初“理想主義”的光芒。這是一個慘痛的代價。但是詩歌的花朵和青草,卻是和遙遠的童年時代的白云、藍天連綿在一起的,那時我剛夠5歲,晴朗的日子坐在村后的小山崗上,眺望山下流淌的小河和河畔母親的墳墓,草地上正是蜂飛蝶舞。憂傷只是快樂童年一道陰影。但我的遐想?yún)s因此在寂靜鄉(xiāng)間田野上滋生了。少年時期轉來“白雪披紛,綠籬閃耀”(我對往昔長春這座東北城市的描述)的城里讀書,受姐姐撫養(yǎng),父親在遠方的田野里勞動,和我天各一方,只盼望每年春節(jié)的一次相逢,那是父子默默流淚的日子,郁積了一年的淚水都要在這一天暢快流出!……那時候還是一個純真少年,少年不更世事艱深,我還不懂大躍進、自然災害和接踵而來的劇烈的政治風暴。但稚嫩的心靈卻很早就打上了階級和“階級出身”的烙印。少年時期的孤獨養(yǎng)成了我以后喜歡閱讀和深思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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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這些干什么?也許我更應該談談80年代的當代詩潮、及現(xiàn)代派藝術的意識,它們無疑地曾給我以巨大的震撼。但我卻相信,藝術和詩,是極端個人的事情,它清晰如年輪一樣留下我們的心思、生活、經歷、才華和情感,從這個意義上說,一切“流派”都是微不足道的。這也是我自轟轟烈烈的1979年新詩崛起浪潮后,經過長久沉默和反思悟出的東西。我如今仍然相信現(xiàn)實主義在我國的強韌生命力,去寫人,人的情感,人的苦痛和歡樂,研究和關注與人的幸福有關的一切。(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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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我的詩句顯得愚蠢,讓人害羞,但我并不想道歉。我堅信尋找美麗的詩句,比傷害和謀殺,總要好一些?!?雅?賽費爾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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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優(yōu)美的抒情詩是如何之少,使人遺憾。毫無疑問,我曾親身經歷一個詩歌藝術的演變或斷裂時代。但我所回想的是,含有人文主義的歐洲的新浪漫主義,于20世紀早年引入我國后不久,就在激烈的世事嬗變及社會劇烈變革中消逝的往事……
寫詩的年代確已漸行漸遠?!蚁肫鸬医鹕脑挘骸霸谠姼璧那锾旌筮?,還有散文式的幾天”。
我為我曾追尋靈思的敏感,而心中常懷微微顫動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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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詩呵,女性青春的美,你只在我面前閃射片刻的光輝——在一個早春的早晨?!?俄國 屠格涅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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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能比較冷靜地談談詩歌。
慚愧的是,我們這一代是從割舍斷“古典“這個臍帶后開始習詩,(當年我們多從二、三十年代新詩讀起,又從五十年代“建設詩歌”學起)我個人則比較偏愛原蘇聯(lián)的譯詩,還有歐洲的文學。譯詩,像一塊還帶血的半熟牛排,暫時添充了胃口。這里有代價,有嗟惜,也有運數(shù)。
我的初中時代是1967年~1969年,那時的課本中已基本刪除了古典文學,惶論詩歌。此后那種“寒煙淡淡起,白鳥悠悠下”(元好問)的美境,怕終生為我所仰慕不止。我們一代文學青年失去了最初的一次正本清源、啜飲醇甘的幼乳時光,喪失了趁黎明登臨巔頂,對偉大古老詩國天空進行一次整體輝煌眺望的機會……
回顧所來徑。我有幸經歷了現(xiàn)代詩的復蘇,親歷了“第二青春”潮的陡漲,而后寂滅的種種歷程,那也是一段充滿了青黃相間感覺的時期,希望混合著失落,喜悅摻和著凄迷,茲引述當年我所寫的一首短詩:
“他們是山。凝固著一個動蕩的紀元。
在二十世紀下半葉東方大陸造山運動中
以排山倒海的顛倒和崛起
——解釋巨變”《年輕的隊列》(197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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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未發(fā)表的筆記,以記述當年的一些感受:
“……我們這一群青年,這一群希望與失望者,這一群舊年代最末一批萌芽,都必將犧牲于春天的門檻前面。雪萊走過了冬天,云雀飛過了冬天,但我們卻不能。我們沒有翅膀,沒有浩淼大洋上的灰霧,直帆和颶風,甚至連眼淚都不夠充沛。為了尋找安慰,為了返回失去的青春歲月,我們徘徊于天國的門外,綠園的門外,望著枝頭累累的果子,美麗的果子!歲月不知不覺中流走了,寶貴的歲月!我們在幻滅感愈來愈強烈中等待……黎明的熹微的花園,愿清夢飛進你的懷抱!……但一切都是徒然。‘你要么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要么離開這個世界’(奧斯本《憤怒的回顧》)”(1981年)。
我相信,我們也同時勇敢穿越了歷史文化“斷裂谷”,那兒遍布了迷團濃霧。也許,我們只是遇到一次長久遷徙的中途或伊始?抑或一種游離再游離?我們的文化命痕打滿著“浮云身世”和“歸鳥心期”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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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一樣純潔的青年,懷著永生不變的理想和信念。”(三島由紀夫的話,大意)寫詩,如今我認識到,對于我這一代來說,還是一種對祖國原本純潔、質樸、優(yōu)美的語言和文字進行“零件清洗”的過程;是一種現(xiàn)代意義的“修復”和“歸整”。我們一度必須面對的是漫天迷亂、淪落,及魂靈和道德的“裂離”,詩歌(我這一代的)在迅即開拓的疆域里,又必須像一只劈冰斬浪的戰(zhàn)船(而它本身卻又過于舊陋),去完成它艱疴的使命。它要替代我們的生活去接受種種嚴峻,而后又要為人們和自己的心靈去做種種虔誠告禱……
而這些,都是昨天我寫作時未有完全認識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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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詩集的第三輯,是我最近十幾年漂泊和寓居北京期間寫作的集合,記錄了我此生中“第二次上山下鄉(xiāng)”之種種,也做收錄。
并書后收錄貴州著名民間詩人啞默印象我的文章,這篇文是九年前寫的。及重慶的青年打工詩人泥文的一篇評論,在此一并深致謝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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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2011,12月整理于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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