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總是叫我老孫，其實那年我才十七歲，才下去一年。印象最深的是那一年剛下鄉(xiāng)我們集體戶的伙食安排的不好，春天青黃接續(xù)的時候斷了糧，每次到大娘家，大娘總是把一碗黃澄澄的小米飯推到我的面前?！绱豪飿溲縿偡壕G，田野里農(nóng)活非常勞累，一天下來腰酸背痛，但當美麗的晚霞燃燒起來的時候，我們就開始唱歌——

“什么時候才能回到故鄉(xiāng)的身旁

什么時候才能回到城市的馬路上”……

（松花江知青歌曲）

大娘忙碌了一天，喂完了豬、雞、鴨，常常倚著柴門，瞇起眼睛聽我們唱歌，那神情仿佛真的陶醉其中，跟歌聲回到一種遙遠的幻覺中去了。其實按輩分我們也許該叫她奶奶，大娘已六十多歲了，一生操勞、撫養(yǎng)著早逝女兒的一幫孫兒女，但她總是那么慈善，目光里有軟軟的絨毛輕落在年輕人身上，那份情意里含著同情、憐愛，像慈母心疼遠離的孩子似的，我在山溝里呆了三年，可以說，大娘的好處說不完，端午節(jié)的黃面餃子、夏日的荷包蛋……這一切如今安在？

沿著當年親手開拓的山路一步步走來。我在這里打過石板，在那棵大橡樹下歇過晌，那橡實成熟的滋味又澀又苦。多年過去了，集體戶的一位大姐勸我不要重游舊地，她感慨地說她回去一趟，“物在人非”，但這一切不依然是清晰可辨的昨天景物嗎？這泓小溪泉，姑娘們常在這兒洗濯衣裳，那時小鳥就在水邊柔嫩的小柳枝上蹦跳嘰喳。終于走到山崗下了，當年我就是沿著這祼露出大花岡石的坎坷路面抬她去的，去那片永久安息的松林。(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是的，永遠也聽不到親切喚我“老孫”的聲音了，叫我想起幼年辭我而去的媽媽！但在這空山剩水之中，我是多么想再聽一回呀，人是能夠忘掉過去的，而驟來的時日又如急馳的道路，可是那些人類最古老的情感，最樸實真摯的東西卻在心中長留不散——

……在昨天記憶快要消逝的小山村，甩過崇山峻嶺，有一條蜿蜒的道路，向北伸向草原的深處，大娘說她還是小時候去過一回草原。啊，還記得春天里坐馬車路過草原的情景嗎？我們一群青年男女在車上笑著，鬧著，馬車老板慢悠悠抽一支卷煙，煙絲一縷縷飄進淡藍的天空——路邊，草叢中藏滿了世界上最美麗神奇的花朵。

“遠方的人啊，

你可曾記得我……”

（知青歌曲《站臺》）

假如時光可以倒流，馬車能再次跑進春天里，我一定跳下車去，為大娘掐一捧她喜歡的五月野馬蓮花！天長地久，大娘啊，這輩子里還能再叫我一回老孫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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