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東女兒說，那個村外很遠的小院子住著天天在景點歌舞的戲班，戲班女孩都是來自云南大山里的。

我好奇的走到村外。正是黃昏時分，太陽把這個孤獨的小院子涂抹成金色和黑色兩個世界，金色的墻圍殘破不全，透過缺口可以看見院內黑色的屋檐，屋檐下江南特有的雨廊，雨廊擺放著竹椅，竹椅旁豎著花轎，花轎鮮艷但有些骯臟，那是用來表演民族婚俗節(jié)目的。

風吹太陽，太陽輕輕搖擺，把墻角的竹竿有節(jié)奏地晃動。我又聽見了竹竿舞的歌聲和女孩子的歡笑，還有她們長長頭發(fā)像黑色的噴泉，在音樂中有節(jié)律的噴涌。

風吹樹葉，沙沙的?？可降膸?，門軸是木制的。門被人轉動，來人綰著高高的發(fā)髻，胸前有水，貼身的內衣艷若桃花。太陽急忙把光線向房頂閃開。女孩輕踩暗淡下來的石板小路，走向院子角落。那里晾著彩旗一樣的衣裙。

“呀！”女孩并沒有叫出來，只是擺了這樣的口型，立即低眉斂胸，舞蹈一般抱著衣衫返回黑暗中的小屋，留下天際一片火紅的云霞。

天黑了，房東女兒說，因為缺電，這里有七天晚上沒有燈了。我吹滅了蠟燭，夜空陰霾深邃，山影是靠螢火蟲勾勒的，據說暴風雨來臨前螢火蟲特別多。(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黑下來的山村不再靠眼睛生活，我能聞到柴草燃燒的香味，香味背后是米飯，米飯背后是油鹽，油鹽背后是家家戶戶聽不懂的江南鄉(xiāng)音，有歡笑也有嘆息。

“明天我要回家了”

“那，那你就真的只有嫁給那個男朋友了嗎？”

“我真的不死心啊，可是，我阿媽病得很重，我怕——”

“那你別理那個男的，幾千塊錢，就買到你這樣好的女孩，太便宜他了，你真的很好看呀?！?/p>

“阿媽看病要錢，退婚也是要錢??！沒錢是一定要嫁的”

“看病，我找爸爸媽媽給你借點錢呢？你還回來跳舞，等掙夠了錢還他們不就自由了？”

“他們不會放過我的?！?/p>

“那你更不能回去了！他們抓了你去，不就再也出不來，再也不能嫁給別人了！”

“其實，其實我已經是他的人了……是他強迫了我，我才出走的?！?/p>

“……我哭了很多天，躺了很多天?！?/p>

“我不想讓媽媽知道，我也真不想讓他再碰我，我討厭死男人了。”

“可我沒有錢可以換回我的身子，我當過小學老師，一個月的工資只有150塊，媽媽看病都用了，還不夠，還要欠賬?！?/p>

“……”

“……”

夜，能聽到山道上野狗顛顛的小跑，云南的山區(qū)真的還落后嗎！

女孩還在和房東女兒談話，我聽不清也看不到了。

天邊有隆隆的聲響，地下也有隆隆的聲響，在一個亮若白晝的閃電下，我看到一個苗條的身影像野火一樣的跳躍著，紅色的火苗立刻被暴風雨撲滅了，消失在村外無邊的黑夜里。

山雨欲來風滿樓，山雨來時風滿樓！風掃著渺小的村落，渺小的人類蝸居，狂妄，野蠻。風把狗吠雞鳴吹到很遠很遠；風把房東的菜棚掀翻了；風被竹林切割得嚎叫起來！

雨很柔很柔的來了，搖擺著的雨絲，像女孩的長發(fā)，也讓我想起竹竿舞，彎曲的竹竿全部來自天穹，竹竿們嘩嘩的響著，整整跳了一夜。

清晨，憨厚的房東在發(fā)動他的摩托車了，我打開窗戶，迎面是女孩燦爛的面容，衣衫艷若桃花，明亮的大眼睛，瞬間暗淡，長長的睫毛黯然深垂，扎成堅固的籬笆。摩托載著飄逸的女孩遠去。

朝陽如洗，燦若女孩嬌艷的羞容。

房東女兒說，她和她同齡，今年只有16歲。

2005年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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