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季節(jié)》:時代的一片雪,落在他們頭上成了一座山
糊涂的日子、受限的認知,被荒廢的生活、一代人的傷痕……《漫長的季節(jié)》與其說是懸疑劇,不如說是一場莊重持久的人生悲劇。身在其中的每個人,都在勢不可擋的時代洪流下,被生活的不幸熬成了命運的藥渣和棄子。無論是王響、龔彪、馬德勝還是沈墨,他們在生死之間掙扎。沈墨靠了別人的命,才活了下來,但她已經是一條歷盡滄桑的靈魂,手上沾了別人的血,心里又空又冷。
發(fā)生在樺鋼——這所大型鋼廠里殘酷冷血的碎尸案,折射出了東北重工業(yè)時代結束時那殘冷的余暉、無奈與悲涼。被時代和命運聯合絞殺的人們,就像一包包碎尸,被遺棄了各處,他們那冰冷殘缺的身心、無依無靠,隨波逐流。《漫長的季節(jié)》中的鋼廠碎尸懸疑案,其實并不是這個故事的核心,它只是負責帶出這個故事、展開人物群像的跌宕命運。人物承受過重擊的命運,才是這個故事最凝練和滄桑的內核。 二十年光陰之間,人生如夢如幻電。無論是馬德勝還是龔彪,他們都留在了這個漫長的季節(jié)里。挫折,就像過去的一個響指,震碎了未來的生活。馬德勝瘋了、王響老了、龔彪死了,一生的時光就在一個響指間倏忽而逝。
龔彪的起點很高:他是90年代名牌大學畢業(yè)的大學生,直接被分配到了國營鋼廠的廠辦,前途似錦的青春,卻高開低走。龔彪和一個放蕩虛榮的女人結了婚、被戴了綠帽子,他因此打了跟自己老婆私通的廠長,徹底葬送了前程。年紀漸長、一無所長,中年后的龔彪得過且過、渾身浮腫,罹患嚴重糖尿病。為了營生,龔彪花盡家里的積蓄買車卻惹上了麻煩,最終被妻子拋棄,一無所有的他在一次車禍中喪生。
如果說王響的不幸是由外因導致的,那龔彪的不幸則是他自己的選擇。選擇黃麗茹這種虛榮的女人當老婆,是他的選擇;在事業(yè)上升期公開打廠長,也是他的選擇;花了十五萬買了進水的報廢車,也是他的選擇。龔彪每一次的選擇,都折射出他的“缺心眼”,他是王響的豬隊友,就是這么一個缺心眼的人,最終被命運摁住弄死了。
如果沒有龔彪,王響該有多孤獨啊。除了龔彪這種沒心沒肺的人關心他,誰還會在乎小老頭王響?當得知王響的養(yǎng)子要去北京上大學時,本不富裕的龔彪立刻掏出了幾張百元大鈔塞給王響,說給孩子當路費。龔彪算是王響生活里僅存的一點溫情和樂趣了。他死了之后,王響給他買了個檀木的骨灰盒。龔彪才是王響最好的朋友。
王響自詡是鋼廠根正苗紅的“工二代”,其實他也缺心眼。王響的自我道德要求一直很高,他一直惦記著自己作為廠子里火車頭司機的那份榮耀和體面。時代已經往前走了,但王響還念念不忘不放。從王響的經歷里,我們能夠一窺東北重工業(yè)時代的曾經的輝煌和驕傲:這個鋼廠叫樺鋼、它非常大,就像一個小社會,幾代人都在其中勞作生活、吃穿住行,就連樺林這樣的城市,都是圍繞鋼廠而建的。王響一度把自己端得很高,直到被命運踩在腳下、不得不磕頭求饒。 樺林碎尸案的出現,就像這個沒落重工業(yè)時代的一筆濃重的黑墨,它折射出了這些被時代拋棄的人所遭受的不幸和陰霾。往事和過去就像尸體一樣被肢解、被丟棄。這樁懸案和它所帶來的傷害,牢牢橫亙在了他們的人生里,長成了心頭的一根刺,震碎未來的一個響指。 王響雖然為人正直,卻跟龔彪一樣,在人情世故上一竅不通。在鋼廠倒閉破產、廠長中飽私囊、工人紛紛下崗這樣復雜的環(huán)境中,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跟渙散的人心、嬗變的時代價值觀較勁,最終吃盡了悶虧。別人一再收拾他、還收拾他的兒子,他被收拾成了灰頭土臉、服服帖帖的小老頭。
龔彪、王響和馬德勝,都是活在過去的人。過去,已經讓他們付出了一生的代價,他們用未來的生活,給過去買了單。過去是未來的因,未來是過去的果,前因后果、因果相報。隨著樺鋼碎尸案的浮現,他們的人生就開始走下坡路了,一連串的打擊、一連串的錯誤,一連串的失去,讓人無力回天。在這段時光里藏匿著命運的轉折點、很多問題的答案。
王響陸續(xù)失去了兒子、妻子,成了孤家寡人。沈墨比他更不幸——漂亮的大學生沈墨,看似有著別人艷羨的前途,其實她早已身心俱焚。沈墨小小年紀就被大爺沈棟梁性侵、淪為大爺的玩物。陪酒女殷紅卻嫉妒她出眾,能受到恩客的格外的青眼相待,就非常嫉妒她、惡意騙她去跟顧客上床,事后沾沾自喜對沈墨說:你裝什么清高?裝什么仙女呢?你還不如跟我一樣的陪酒女?!
比起沈墨的辣手殺人,殷紅骨子里這份嫉妒和陰毒,才是殺人于無形的厲害、才讓人不寒而栗。沈墨幫過她、把她當成無話不談的好閨蜜,她反而更加嫉妒沈墨的“幸運”、更想摧殘死她。直到處心積慮把沈墨毀了,殷紅才心理平衡。
在沈棟梁、殷紅這類人身上,底層互害、欺軟怕硬、恨人有笑人無,人性的復雜和狠辣被表現得淋漓盡致。因為自己淋過雨,所以就想拼命撕掉別人的傘,沈墨把殷紅大卸八塊、頂了她的面具,沈墨暫時躲過了自己悲慘的宿命,太平度過了二十年的光陰。 對于沈墨來說,活著就是逆天改命。如果說龔彪的人生是一片虛浮,王響的人生是失去一切,馬德勝的人生是困于執(zhí)念,那沈墨的人生單單為了活著,就犧牲掉了太多太多……她本是弱者,但她又是強者。弱是她的本命,強者則是她的選擇。
如果說《漫長的季節(jié)》到底講了什么,它講了一段逝去的日子,這段日子跟現在的每一天比較,并無什么不同。一樣明媚的深秋、一樣的希望、一樣的失望、一樣的時光飛逝、物是人非。在二十多年的光陰中,命運悄悄揭開了謎底,在這場漫長殘酷的生活游戲中,并沒有真正的贏家和完好無損的人,每個人都在犯錯誤、都在追悔莫及、都有著自己的缺口和孤獨、每個人都在被時間拋棄。命改得了也改不了,對于沈墨來說,二十年前她雖死猶生,時至今日她才死去;而對于王響來說,二十年前他雖生猶死,但他卻真的又活了二十年、并且又收獲了一個新的家庭。
時代的一片雪,落在他們頭上成了一座山。在命運冰冷無常的洪流中,無數的小人物,就是這樣咬牙漂著、扛著、熬著、愚公移山著,用自己微弱的體溫,暖熱了一寸寸活著的光陰。(原創(chuàng)劇評,署名黨阿飛,轉載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