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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懸疑】怪談-白色毛衣

2020-05-26 00:02 作者:Gats  | 我要投稿

第一節(jié)·到來

? 何足語上課睡到一半的時候,被自己的手機震動驚醒。

? 她恍惚了幾秒,才重新在視線里找到了焦距。眼中出現(xiàn)的是半禿的教授站在講臺上手舞足蹈著,不知道是講到了什么如此開心。寬大的藍色襯衫從高腰的西服褲里掉出來一半,松垮垮的很像是校門外一家酸奶冰淇淋在夏天時候黏糊糊的模樣。

? 呀,好想吃啊。何足語這樣想著,雖然已經(jīng)是初冬,還是很想吃啊。

? 在她正幻想著冰淇淋綿軟可人的口感時,何足語才突然想起自己手機震動過。

??她從棉服外套里掏出來,屏幕上是一條短信。

? “請于晚七點前來北門處取快遞。貨單號:1101?!?/p>

? 內(nèi)容很簡單,何足語只是掃了一眼便看完了,心下有些疑惑。

? 學校不大,因而沒有快遞專門設(shè)置取貨點,只在北門有專用的快遞存取點,各類快遞都堆放于此。

? 但何足語奇怪的是,她最近并沒有買什么東西。

? 發(fā)錯了?她剛開始這樣想,于是試著給這個號碼發(fā)過去一條短信。

? “我這段時間沒有網(wǎng)購東西,是短信發(fā)錯了嗎?”剛剛發(fā)過去的剎那,對方便回復了,讓何足語略微有些吃驚。

? 那種速度就像是對方知道她要發(fā)送什么而提前打好字回復一般。

??“沒有?!睂Ψ街挥泻喍痰膬蓚€字,那種篤定讓何足語有些不寒而栗。

??“是何足語同學吧?”對方又發(fā)過來一條信息。

? “是。”何足語在虛擬鍵盤上敲出一個字,心下不知為何有些慌亂。

? 看來沒有發(fā)錯啊。何足語想著,雖然有些奇怪,但也并不是什么大事?;蛟S是母親給自己買了東西卻忘記通知自己,這種事發(fā)生過幾次,她也漸漸習慣了。

? 哎,下課了還要繞遠路去取快遞啊,真麻煩。何足語對這件事最后的反應,只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

? “誒?買東西了?”看到何足語拿著暗黃色的包裹回到寢室,本來盤腿坐在椅子上打游戲的蘇小谷蹦了起來,穿著寬松的大黃鴨睡衣湊過來問。

? “我倒希望沒有?”何足語沒好氣應了一聲,甩了甩手上的包裹,因為去拿快遞多走了一截路的她額頭上浮起一層細汗。

? “哈?”蘇小谷有些訝異,何足語喘了口氣,便簡單地說了說來龍去脈。

??“這不是挺好嘛!莫名有種未知的神秘與期待感耶!”蘇小谷聽了反而更覺得好玩,慫恿道:“拆開看看唄 !”

? 蘇小谷個性開朗活潑,大大咧咧的,雖然有時候像個小孩一樣讓人不省心,但平日里和何足語關(guān)系最好,說起話來也沒有多少顧忌。

? 何足語看著比自己矮了半個頭的蘇小谷一臉期待的可愛模樣,忍不住撲哧一笑拍了拍她的頭說:“都到大學了還這么賣萌了可是犯規(guī)的哦?!?/p>

? “什么嘛!都把我當小孩子?!碧K小谷捂住腦袋撅起嘴。

? “你本來就是我們寢室最小的嘛?!焙巫阏Z說著又敲了蘇小谷一下,后者笑嘻嘻地跳開。

? “別吵了,這里還有人在睡覺呢!”還賴在床鋪上的葉之不滿地嘟噥了一聲,翻了個身繼續(xù)睡著。

??“誒……”何足語看了看表,指針過了十一點一刻,卻沒有過多和葉之爭辯。

? “不去上課睡懶覺就算了,還兇別人?!碧K小谷倒不服輸,不甘心地反駁一句。

??葉之在床上冷笑一聲:“我不和還沒發(fā)育的小朋友爭?!??????

? “行行,你胸大你厲害?!焙巫阏Z看蘇小谷馬上要跳起來,趕忙當起和事佬,又回過身子低聲勸著蘇小谷:“別理她啦。”這兩人不對付也不是第一天的事了,何足語處理起來倒是顯得輕車熟路。

? “哼!”蘇小谷嘴巴翹得老高,可下一秒又是笑嘻嘻的模樣:“快打開看看!”

? 何足語拿起剪刀正準備拆開包裹的時候,寢室門突然開了,張一一紅著臉跌跌撞撞小跑著回來,高扎起的馬尾都有些散開。

? “回來啦?!碧K小谷顯然還在氣頭上,故意大聲問候道。葉之冷哼了一聲,沒搭理她。

? “嗯。”張一一挽了挽鬢角的幾縷發(fā)絲,低聲應著,臉蛋兒反而更顯得紅艷。

? 何足語覺得有些好笑。張一一言語很少,害羞敏感又微微有些自卑,大三了了和寢室里另外三個也沒有特別熟絡(luò),有時候還顯得生分。這會兒滿臉?gòu)擅挠蔚哪?,讓何足語忍不住逗逗她。

? “怎么,被人表白了?”何足語一邊剪開包裹,一邊偷瞄著張一一。

? “沒……沒有的事。”張一一被這突然的發(fā)問弄得有些慌亂,連連否認著,只是不說話還好,這一回答,倒是明明白白把答案寫在了臉上。??????

? “哪個班的?。俊碧K小谷有些地方幼稚了些,心思倒是玲瓏,這會兒又半是好奇半是調(diào)笑地問。

? 張一一倒是老實,低聲扭捏著:“3……3班的張朗?!闭f完赤紅已燒到了耳根,整個頭都埋下去不敢抬起來。

? “哦?籃球隊那個?”葉之坐起來,倒沒了睡意,一頭長發(fā)亂糟糟披著。

? 何足語沒理她,說道:“要我說這個張朗蠻有眼光的?!币慌缘奶K小谷搗蒜似得點著頭。

? 這話倒也并非空穴來風。張一一皮膚白皙,五官也乖巧可人,素面之下比起其他女孩兒多出清水出芙蓉的爽利恬靜?;蛟S是因為家里條件不是太好,穿衣打扮上有些不盡人意,也不太會化妝,加上平日里太過羞赧以至顯得有些陰郁,否則三年來絕不至于連一個男朋友都還沒有。

? “一一可比葉之好看多了?!碧K小谷悄悄說。

? “我聽得見?!比~之朝蘇小谷丟了一個昨天熬夜看電視劇擦眼淚的紙團過去,上面還沾著暈染開的眼影,黑乎乎一片,“可惜追我的男生們要從這里排到校門口。”這話其他人說了免不得讓旁人覺得好笑,葉之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出來卻另有一股氣場。

? “是一件白毛衣?!焙巫阏Z終于打開了包裹,從里面取出一件毛衣來。

? 毛衣是修身的款式,線條看起來簡約大方,帶著異樣的優(yōu)雅高貴。毛衣的白不是那種輕浮的白,也不是厚重的白,看上去與眾不同,不至于炫目,也不至于素雅,正正好好的顏色,反倒顯出不同尋常的觀感來。用料也是細膩,何足語摸上去溫暖又柔順,拉遠了看宛若一塊上好的玉石,露出剔透的光色。

? 明明是一件毛衣,卻如同水一般潤澤流動,反顯出盎然生趣。

? “好……好看?!碧K小谷張大了嘴巴,呆呆地說。

? “是……是的。”何足語有些發(fā)愣。

? “我,我也覺得好看?!睆堃灰徊簧么虬纾騺聿粎⑴c這種討論,今天也罕見地發(fā)話。

? “你在哪里買的。”這是葉之,她從床上探出頭來,問得急切。

??“試一下?”蘇小谷試探著問。

? “我……”何足語猶豫了,她放下毛衣,竟覺得自己配不上這件衣服。

? 就像是一個普通女孩兒路過那些裝潢華貴的奢品店時自然而然的自卑。

? “我都有點不敢上身呢。”葉之坐在床上,兩根好看的手指夾住一根細長的女士香煙,慵懶地吞吐了一口,從上鋪落下星星點點的煙灰。

? 葉之就是這樣,縱然她的話囂張,無禮又令人討厭,但是你總會不由自主地認同她。

? 有那么一刻,寢室里的大家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著被何足語聚在半空中的毛衣。

? 平凡或不平凡的女孩兒們看見了這件藝術(shù)品般的完美的白色毛衣,竟都有了一種朝圣般的宗教歸屬感。

? 這之后的晚上。

? 何足語在晚上偷偷跑到陽臺給母親打了一個電話。她不知道自己在心虛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 短暫的忙音后,“喂?”

“媽?你有給我買一件白色的毛衣嗎?”何足語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問。

? 母親似乎是回憶了幾秒,然后說:“沒有啊?!???????

? 何足語心跳漏了一拍,那一刻她感到一股奇異的興奮與恐懼。

?

第二節(jié)·蔓延

? 何足語第二天便生病了。

? 她在半夜里突然覺得頭痛,用手摸到額頭有些發(fā)燙,起床吃了兩片青霉素。她拿藥的時候,鬼使神差地打開衣柜看了一眼。今天新到的白毛衣好端端掛在衣架上,在夜色里不像白天那樣奪目,但也另多了沉靜的顏色,又顯出別樣的美來。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有這樣的舉動,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jīng)打開衣柜,靜靜地看著這件毛衣了。

??“還在這里……”何足語喃喃自語了幾句,她在惱人的頭痛里,并不十分明白自己說了什么。

? 醒來的時候,伴隨著明顯的頭痛,何足語知道自己發(fā)燒了,昨天夜里的藥似乎并沒有生效。她在蘇小谷幫忙下喝了沖劑,又吃了幾片布洛芬,順帶拜托蘇小谷幫自己請假,便重新躺回了床上。

? 可在何足語內(nèi)心深處,帶著一股奇異的慶幸。她本來打算在今天穿上那件白毛衣的,雖然還是有猶疑與膽怯,但是她是真的打算在今天穿上它的。但是,但是現(xiàn)在不用了,她可以再拖一天。

? 在高溫的干擾下,她并不覺得自己的心思奇怪。

? 張一一向來起得早,此刻去上課還沒有回來。蘇小谷拖拖拉拉地拾掇好自己,帶上一頂鴨舌帽,蹦蹦跳跳地出門后,寢室里只剩下何足語一人。

? 不,還有仍在睡覺的葉之。

? 何足語看過時間,剛剛過十點,她此刻在藥物的作用下正在發(fā)汗,心神有些恍惚。

? “可以告訴我,你的那件毛衣,是在哪里買的嗎?”葉之的床鋪正對著何足語,她的聲音突然傳過來,帶著不同尋常的禮貌。

? 何足語先是一愣,像是不可置信葉之醒得那么早,隨即心下又生出莫名的煩躁,不知道是因為出汗不止,還是由于問題本身。

? “不是說了,我媽給我買的,我不知道?!? 何足語脾氣一向很好,待人接物也大方利落,如沐春風,但是她此刻語氣有分明的不耐煩。

? 一向驕縱的葉之竟沒有生氣,“呵……”她低低笑了一聲,“真的嗎?”

? 何足語沒有說話,她只覺得口干舌燥,喉嚨里像是有一道火線,探入她的體內(nèi),將她燃燒殆盡。

? “渴了嗎?”葉之的腦袋突然從何足語掛著的卡通蚊帳外伸進來,她化了艷麗的妝,大紅的眼影斜斜飛上去,像是戲子。

? 何足語下意識側(cè)過頭看向葉之,她帶著明媚的笑,手上遞過去一瓶礦泉水,“要喝嗎?”

? 何足語連詫異的情緒都沒有了,她掙扎地坐起身子,有些不客氣地奪過葉之手中的水,咕咚咕咚喝下去。

??“看在我難得這么關(guān)心你的份上,你的毛衣可以借我穿一天嗎?”葉之也不惱,又露出楚楚可憐的神色,不得不說她精于此道,扮起可憐來,眼波流轉(zhuǎn),顧盼生憐,若風中敗絮月下殘花,連同為女性的何足語都覺得凄楚動人。

? 老好人何足語動搖了,雖然她覺得自己的新衣服沒有穿過,就這樣借給別人有些不合情理,但是葉之的一舉一動簡直就是有另一種魔力,讓她說不出拒絕。

??“好……好的。”她低低說出這句話,用盡了全身力氣。

? 也許潛意識里,何足語也覺得這件衣服葉之更有資格穿上去。她就是像是電影里面的主角,自己這樣的平凡女孩就只有在大學里能接觸到她,有幸對她驚鴻一瞥,剩下的時間里就像是配角,成為光彩照人的她的背景。

? “謝謝啦?!比~之一笑,眉眼間俱是風姿動人,她也沒有客氣,徑直打開了何足語的衣柜。

寢室靜默了一刻。

? “呵!”然后何足語聽到一聲短促尖利的冷笑,心下沒來由慌張起來,就連發(fā)燙的軀體都似乎在一瞬間墜入冰窟。

? “不見了呢?!比~之點了煙,看著空蕩蕩的衣架,那里本該有一件素雅的白色毛衣。她嘴角啜著玩味的笑,深深吸了一口手中的長煙,吐出薄荷味的香氣,“讓我想想,是誰下手這么快呢……”

? 張一一的回來的時候,臉蛋還是紅紅。她剛剛開門,寢室里的兩顆腦袋有默契般齊齊轉(zhuǎn)過來盯著她,又在下一秒移開。

? “不是你呢。”葉之把手中的煙掐滅,又好好打量了張一一幾番,輕輕歪著腦袋,眼睛里有少見的驚訝:“化妝了?”

? 何足語感覺好了些,此刻下了床,也沒心思化妝,穿著厚實的棉睡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著母親寄過來的橘子。剝到一半,聽到葉之的話,心下一驚,轉(zhuǎn)過頭看過去。

? 張一一真的化了妝,只是卻弄巧成拙,她的眉毛形貌本就出色,只需要稍加勾勒即可,卻用低劣的眉筆涂得又粗又黑,長短不一。臉上腮紅也抹得太多,配上她本來通紅的臉色,就像是馬戲團的小丑,過猶不及。

? 何足語忍不住笑了出來。

? 張一一有些黯然地低下頭,兩只手攪在一起,站在門口不知如何是好。

??“好了,快進來吧?!比~之把張一一拉進來,有些嗔怪地白了何足語一眼。何足語一縮腦袋,覺得自己真像是做錯了什么。

? 葉之又仔仔細細打量一番,開口道:“不介意的話,我?guī)湍阒匦禄趺礃???/p>

? “……”張一一埋著頭,低聲喃喃了幾句,葉之聽不清,湊過去,才聽到她說:“葉之你的化妝品太貴了……”

? “哈!”葉之有些不合她氣質(zhì)地大笑了一聲,又帶著這股女豪杰的氣勢道:“反正我也用不完?!闭f完也不等張一一反對,不分由說把她按在了自己的鏡子面前,已經(jīng)摩拳擦掌起來。

? 何足語吃著橘子,腦海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葉之也不是個壞人嘛。

? “再過五十年,我們來相會。送到火葬場,全部燒成灰。你一堆,我一堆,誰也不認識誰……”門口響起這個跑調(diào)歌聲的時候,葉之化完最后幾筆,走開幾步,上下打量了張一一,露出滿意的神色。

? 然后寢室門打開,帶著鴨舌帽的蘇小谷唱著最后幾句不知所謂的歌詞走進門,發(fā)現(xiàn)寢室里難得湊齊了三個人,而且還齊刷刷盯著自己。

? “你的衣服……”這是張一一,她的新妝很淡,葉之手法無疑很高明,她用自己貴到不像話的化妝品把張一一有限的瑕疵彌補,又強化了其自身的優(yōu)點。不用濃妝破壞張一一本身天然去雕飾的剔透,又點睛之筆勾勒出她紅潤可人的唇色,像是綠意盈盈里一抹初綻夏荷,沒來由讓人疼愛。此刻她同葉之站在一起,一個眉眼如畫若青山遠黛,一個明艷照人若紅袖高舞,閃瞎了蘇小谷的狗眼。

? “小谷!”她還沒來得及對嶄新的張一一發(fā)出臥槽,便又聽到何足語帶著驚怒的語氣。

? “是你啊?!比~之挑眉,雙手抱胸,高聳的丘壑讓蘇小谷眼饞又生氣。

? 三個人看著蘇小谷身上的純白色的毛衣,心思各異。

?

第三節(jié)·猜疑

? 在那天更晚些的時候,大家都坐在了凳子上。房間里沒有開燈。何足語不知道為什么,也不想去管。于是四個人的臉都或多或少隱沒在了漸漸濃厚的黑暗里,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 “說說吧。”陰影里亮起一道火光,又馬上黯淡下去。葉之點著煙,深深地吸入,翻轉(zhuǎn)的煙氣在她用力又沉重的吐息下狠狠地在肺部轉(zhuǎn)過一圈,又悠悠地從她鼻孔里漫出來,朝著對面的人影飄過去。

? 坐在對面的是換了一身衣服的蘇小谷,她把衛(wèi)衣的帽子拉上,整個人瑟縮在椅子上。驟然吸入被葉之噴吐過來的煙氣,她猝不及防地咳嗽出來,卻沒有像往日里習慣性對著葉之嗆聲,反而把頭埋得更低。因為本來身材不高的緣故,她在自己凳子上抱膝蜷成一團的模樣,正顯出一種路邊被遺棄幼獸般的無助可憐。

? 何足語看到沉默的蘇小谷,有那么一瞬間的心軟,但轉(zhuǎn)過頭看著被葉之帶著滑輪的金屬晾衣架擺在了寢室正中間的,名義上該屬于自己的白色毛衣,心中微末的一點點不忍的漣漪也消散掉,重新變得堅硬如鐵。

? 在這個沒有選擇室友權(quán)力的寢室里,唯獨蘇小谷還算得上她交心的朋友。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更加憤怒悲傷于蘇小谷突如其來的背叛。

? 背叛??瓷先ミ^度強硬的用詞,但何足語只覺得正好。她有想過葉之會把這件白色毛衣?lián)屵^去,甚至有點陰暗地想過張一一會偷偷穿出去,但是從未料到,會是那個單純的,有些憨直可愛的蘇小谷,會背著自己穿上了這件衣服。

? 在不可知下,何足語未曾意識到她此刻的心理已然一點點地,異樣地,滑入了不可置疑的黑淵中。

? “小谷,你,你說說話吧?!睆堃灰蛔箢櫽遗?,雙手不安地攪在一起,看上去倒像是她拿走了毛衣。

? “小谷……”何足語也開口,語調(diào)里是蘇小谷沒見過的陌然。

? 蘇小谷沒有抬頭,她的上半張臉藏在帽檐后面,只看得到大滴大滴的淚水從陰影里流出來,劃過她咬得緊緊的嘴唇,從頜角落下,墜在地上,碎成一瓣一瓣。

? 她沉默了好久,才嘶啞地帶著哭腔開口:“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 何足語腦子一熱,只覺得身體里突然升騰起一股難以抑制的煩躁與怒氣,手也不由自主揚了起來。

??“是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穿在身上出門了嗎?”葉之突然開口,同時不帶痕跡地按下了何足語的手,施施然站了起來,拍落了腿上的煙灰。

? 目前為止,在場的四人中,似乎葉之才是那個冷靜利落的人。

? “葉之姐,你在說什么???”張一一有些懵,她只覺得葉之的話里面每一個字她都聽得懂,但是連起來的就顯得怪異又費解。

? 葉之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慢條斯理地先打開了燈,饒有興趣地盯著擺在寢室正中間的,一件連她都難以抵御其超常魅力的白色毛衣。

? 一切的源頭。

? “是啊,葉之,你在說什么?”何足語埋著頭,看不清她的神色。

? “字面意思?!比~子挑了挑眉,把手里面燃盡的細煙丟進垃圾簍里,“你也可以理解為,蘇小谷她不是故意的?!?/p>

? “就……就這樣一個簡單的解釋嗎?”何足語沒有抬頭,語音低沉,“我……我好像無法接受。”

? 張一一本來想說什么,看到何足語可怕的模樣,只好把頭轉(zhuǎn)開。

? “你還要怎樣?”葉子卻嗤笑出來,她個子足夠高,此時走在了低頭坐在椅子上的何足語面前,居高臨下地盯著她:“難道你還要蘇小谷給你磕頭認錯才可以嗎?不就是一件衣服嗎?”

? 何足語一愣,突然反應過來自己的過激,臉上帶著不可思議的震驚與迷惑。

? “你們不是朋友嗎?”葉之看到何足語發(fā)愣的模樣,又補了一句。

? 是啊。何足語像是從某個深邃的夢里驚醒,背后冷汗淋漓。

?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生氣呢?葉之的話像是一道霹靂,把何足語從難以自控的猛然怒氣里打醒。

? 她一時間想不明白,只覺得羞愧又內(nèi)疚。

? “到此為止吧?!比~之用一種宣告的語氣為這場鬧劇畫上了斬釘截鐵的句號。她玩味地看著緩緩清醒過來的何足語,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可別忘了你答應我的?!?/p>

? 何足語還未反應過來,葉之已經(jīng)滿不在乎地取下了那件毛衣,像是女主人般細細端詳了一番,然后拿在手里,邁開長腿,徑直打開寢室門出去了。

? “去喝酒了,今晚不回來?!比~之在門外留下這句話。

? 這一切發(fā)生得有些太快,張一一看到葉之的舉動,本來張張嘴想說什么,卻又習慣性壓了回去。

? 蘇小谷還在斷斷續(xù)續(xù)抽泣,何足語心里不是滋味,卻也不好意思現(xiàn)在湊上去。

? 寢室里一時間有些壓抑。

? “小語,我們兩個明天還有早課,早點洗漱睡覺吧?!弊詈筮€是張一一硬著頭皮開了口。

? “這樣好嗎?你不去找一下張朗嗎?”何足語有些可惜張朗還沒看到現(xiàn)在的張一一。

? “沒事的。”張一一勉強笑了笑,把頭發(fā)挽在耳后。

? 兩個人在洗漱的時候,張一一先漱完口,先后看了何足語幾眼,似乎想說什么。

? 何足語知道張一一的性格,主動開口道:“怎么了一一?”

? “我……”張一一鼓足了勇氣,正想說什么。

? “咚咚咚!”寢室的門突然被人劇烈地敲響,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個混雜著興奮與不可思議的聲音:“小谷!小谷你在嗎!”

? 何足語認得這個聲音,是上面一層同系的李含子,也是蘇小谷的好朋友。

? 李含子的聲音在門外帶著分明的急不可耐:“金融系的古乾,那個一米九的大帥比!他,他給你寫情書了,就在我手里!”

? 何足語不自覺地松開了手里的玻璃漱口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 她其實沒有聽清李含子在說什么,腦子里回蕩的是張一一剛才的話。

? “小語,我也想借你的毛衣。我,我想穿給張朗看?!?/p>

?

第四節(jié)·惡化

? 在天空還只是剛剛開始泛白的時候,何足語睜開了眼睛。

? 她在床上坐起來,先是看了對面葉之的床鋪。因為葉之昨天并沒有在寢室過夜,她黑色的蚊帳沒有關(guān)攏,床上亂糟糟一團,有幾片沒拆開的面膜,兩三只化妝品與眉筆散落著,還有一些沒開封的小零食。

? 何足語轉(zhuǎn)過目光,看向了挨著葉之床鋪的蘇小谷。她的畫著何足語不認識的動漫角色的蚊帳拉得死死的,在將盡未盡的夜里如同一座遙遠的孤城。

? 嘆了口氣,何足語最后看向了張一一的床鋪。在這個黎明熹微的時刻,連習慣早起的張一一都還在熟睡。

??這讓何足語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夜的情形。

? “一一,現(xiàn)在我還不想說這個。再說葉之現(xiàn)在把毛衣借走了,等她把毛衣還回來,我再告訴你我的決定吧?!边@是何足語小心謹慎地回答。

? “沒事的,小語,是我太心急了。你和小谷才因為這個……”張一一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她臉色蒼白地蹲下來,幫何足語收拾著摔碎的杯子。

? 兩人之后再沒有說話。

? 當晚蘇小谷沒有直接回應李含子,何足語猜測或許蘇小谷是用手機給她發(fā)送了消息,門外的李含子在又敲了幾下后門便離開了。

? 床上的記憶是破碎不連貫的,何足語輾轉(zhuǎn)了許久,渾渾噩噩地睡過去,又很快蘇醒,再睡去。

? 直到現(xiàn)在醒來,何足語并不覺得疲憊,只是當她的視線掠過還擺在寢室正中的屬于葉之的金屬晾衣桿,以及上面空蕩蕩的衣架,還是會發(fā)出復雜的嘆息。

? 大家,都怎么了?她這幾天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只是一件衣服罷了,為什么,為什么都像著魔了一樣。

? 著魔嗎?又是一個太過強硬的用詞。

? “小語……”張一一不知什么時候也醒了過來,她聲音突然傳過來,把還在思索的何足語嚇了一跳。

? “怎么了?”何足語壓低了聲音。

??“我想給你道個歉,我也不知道昨天自己怎么了?!睆堃灰徽f的很慢,一字一句都帶著堅定,“我不該向你提出那種要求的?!?/p>

??何足語鼻頭一酸,差點哭出來。她也不知道這突如其來的委屈是什么,只覺得張一一的寬慰是如此恰到好處,擊中了她內(nèi)心脆弱的地方。

? “沒事?!彼罱K還是忍下了落淚的沖動,“只是一件衣服而已?!焙巫阏Z這樣說著,只覺得如釋重負。

? “嗯!”張一一重重點了點頭,也露出笑來。

? 之后她們陸續(xù)起床收拾好,準備去參加早課。臨出門的時候,何足語又看了一眼密閉著的蘇小谷的床鋪,悠悠嘆了口氣。

? 早上的課是一門非專業(yè)的選修課,加上蘇小谷的事情壓在心上,何足語一早上都沒怎么聽進去。更多的時候,她還是想著關(guān)于白毛衣的事。

? 課間休息的時候,何足語發(fā)現(xiàn)有幾個女生嘰嘰喳喳圍在一起,還時不時發(fā)出哄笑。她看過去,發(fā)現(xiàn)正中心被圍著的是李含子,正手舞足蹈說著什么。這時候何足語才后知后覺地回憶起昨天夜里李含子說了什么。

? 古乾給小谷寫了情書?古乾她遠遠見過幾面,容貌俊朗,算是公認的金融系的系草,也是學生會干部,正是模板一樣的校園風流人物。小谷嘛……何足語想到這里竟然忍不住低低笑了出來,雖然不是瞧不起自家朋友,但是小谷是個愛游戲更愛紙片人老婆的標準宅女,兩個人的圈子就像是永遠不會相交的平行線。古乾給小谷遞情書這事聽起來就像是小時候那些二流言情小說一樣荒誕,也無怪乎那群女生笑得那么開心。

? “小語,想什么呢這么開心?”張一一看到何足語嘴角微微上揚,歪過頭來問到。

? 何足語心情好了不少,忍不住調(diào)笑道:“在想我們一一就這樣嫁出去了呢?!?/p>

? “呀!”張一一的臉上一抹赤色肉眼可見的升騰起來,直到蔓延到耳根。

? 真好啊。何足語捂嘴笑著看著張一一窘迫的模樣,暫時忘記了煩惱。

? 中午下課后,兩人在食堂草草吃過一頓飯,張一一因為下午還有其他課,便和何足語告別。何足語下午倒是沒課,于是打算回寢室睡個午覺,順便看看小谷起沒有。

? 她走到宿舍樓下的時候,發(fā)現(xiàn)樓下圍了好幾個人在討論什么,看到何足語走近就慌忙散開了。她疑惑地回望了幾眼,之后走到自己寢室門口的時候,看到輔導員和一個中年男人站在一起,男人手里拿著一個棕色的小記事本,正一邊說話一邊記錄著什么。離著中年男人不遠的地方還有個年輕人,正站在熱水房門口抽煙。

? 等何足語走近些,輔導員一抬頭就看見了她,連忙招手道:“何足語?正好,來來,快過來?!蹦莻€中年人也停止了記錄,轉(zhuǎn)過頭看向何足語,含笑道:“你就是何足語?”

? 何足語平時算得上心神堅毅,她先瞥了一眼導員,輔導員看到連忙寬慰道:“沒事的?!庇谑呛巫阏Z低低頭,道:“是,我是何足語?!?/p>

? 那中年人還想再說什么,又向周圍環(huán)視一番,發(fā)現(xiàn)已有不少女生圍在了身邊,于是改口道:“可以進寢室說嗎?”

? “好的?!焙巫阏Z答應得很快,于是中年人朝那個還在抽煙的年輕人招呼一聲,兩人隨著何足語與輔導員進了屋,把閑言碎語隔在了外面。

? 待何足語關(guān)好門,中年人又是習慣性地掃視了整個寢室一番,才問到:“你們寢室其他人呢?”何足語這時才覺得男人的眼神威嚴又銳利,于是只好打消了替葉之打掩護的想法,老老實實道:“張一一在教室上課,蘇小谷應該還在睡覺沒起,葉之昨晚上出去了,現(xiàn)在還沒回?!?/p>

? 何足語話音剛落,后面進來的那個年輕人已經(jīng)一把掀開了封得嚴嚴實實的蘇小谷的蚊帳,何足語剛想阻止他,年輕人已經(jīng)回過頭向中年人報告到:“徐隊,人不在。”

? 什么?何足語身子一晃,差點站不穩(wěn),一時間她不知道自己是因為聽到“徐隊”兩個字,還是因為蘇小谷的突然消失。

? “毛手毛腳的,這是人女生寢室?!北环Q呼的徐隊的中年男人先是不輕不重地責怪了年輕人一句,又看了輔導員一眼,像是在征詢什么。

? 輔導員會意,于是點點頭道:“我覺得可以給何足語同學說?!?/p>

? 中年男子頷首,然后正視何足語說道:“何足語同學,我接下來的話你要聽好了?!?/p>

? 何足語面色蒼白,只覺得頭暈目眩,她心里面已然有了一種可怕的判斷。

? 男子繼續(xù)開口:“我是市刑偵大隊的隊長徐攸,那邊是刑警魏泉?!彼D了頓,似乎是在斟酌用詞,然后繼續(xù)開口,聲音低沉了許多。

? “就在今天早上,我們發(fā)現(xiàn)了你的室友,葉之的尸體?!?/p>

? “葉之,被人謀殺了?!?/p>

?

第五節(jié)·爆發(fā)

? 像是沉溺在深海里,周圍有滑膩的水草纏在脖頸,不知名的魚類如蛇一般從手臂旁游過,在體表留下粘稠的觸感。奮力地往上游著,手臂不斷劃動,帶著讓人幾欲嘔吐的腥臭海水不斷灌入口鼻,渾濁的水波下連水面上燃燒的太陽都看不明晰,但是身子卻不斷下沉,下沉,直到最后一絲光線都被深度吞噬,留下不可視物的暗色深邃。

? 整個世界失真掉,只剩下你一個人,凝視深淵。

?

? “何足語?何足語同學?”叫做徐攸的刑偵隊長重復了好幾次,才把神情恍惚的何足語從那種致命的窒息感中喚醒。

? “葉之……”她喃喃自語著這個遙遠又熟悉的名字,另一種情感才如同洪水般突如其來洶涌而至。

? 一種人類記憶中最深刻,最遠古的情感:對不可知的恐懼。

? 徐攸顯然很有經(jīng)驗,他暫時沒有管臉色蒼白像是出竅般的何足語,而是再度打量了一番這個小小的寢室。另一邊的年輕刑警魏泉收斂了不少,只是翻動著四人擺放在桌上的零碎。

? “到底怎么回事……”等到何足語終于緩過來,徐攸已經(jīng)打量得差不多,他把上衣口袋里的筆記本掏出來,拿出一只老式鋼筆,和善地笑了笑:“太過具體的細節(jié)恕我不能透露給你,來這里是為了向你了解一些受害人的信息?!?/p>

? 何足語深吸了一口氣,“是葉之的信息?!彼乱庾R有點生氣地強調(diào)道,“是葉之。”

? 她還不能習慣,把葉之這個名字用受害人三個冷冰冰的字代替掉。

? “你們是好朋友?”徐攸沒有正面回應。

? 何足語明顯頓了一下,才帶著一種奇異的不情愿緩緩道:“算不上,只是普通室友的關(guān)系?!彼丝棠X海里全是葉之給張一一化妝時候的認真的樣子,也是那時候她才第一次覺得自己一直用帶偏見的目光看待葉之這個人。

? 或許葉之也不愿意一直充當一個刻薄自大的角色,或許,或許她們本來能成為更好的朋友。

? “哦?”徐攸察覺到了何足語語調(diào)里的奇怪,但他沒有深究,而是直入主題:“她昨天是什么時候離開寢室的?有說她去干什么了嗎?”

? 何足語想明白了一件事,如果說她還能為葉之做些什么,就是好好配合警察工作,找出兇手。

? “大概九點多吧,具體時間不清楚。她說她是出去喝酒了?!?/p>

? “她經(jīng)常晚上出門嗎?”徐攸又問。

? 何足語小心地瞥了輔導員一眼,下定決心道:“是的,她經(jīng)常晚上出門,也不回寢室,有時候幾天都不回來?!?/p>

? 輔導員嚇了一跳,緊張地搓搓手打起了官腔:“這個學生的晚出晚歸的問題,的確是不好管理……”

? “嘁……”這是魏泉不大不小的冷哼。

? 徐攸擺擺手,打斷了輔導員。他心里門兒清學校害怕承擔責任,更怕家長知道了怪罪到他們頭上,所以如此作態(tài)。他沒有在意這些,而是繼續(xù)問道:“所以她昨天晚上沒回來,你們沒有第一時間聯(lián)系她,也沒有通知學校?”

? “是的?!? 何足語點點頭,她們寢室?guī)讉€確實習慣了葉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風格,除了最開始聯(lián)系過幾次,后面也就聽之任之了。

? “受害人……葉之有說過她昨晚是去哪里喝酒嗎?”徐攸在本子上又寫了點什么,嘴上也沒有停止發(fā)問。

? “我不了解,不過應該是學校附近的酒吧?!焙巫阏Z搖搖頭,她和葉之的交際圈子差了十萬八千里,如果說她可以信手說出學校周圍最好吃的十家小吃,那葉之或許可以隨口說出十幾款何足語名字都沒聽過的雞尾酒,還是用英文。

? 這時候輔導員插嘴道:“學校比較靠近市中心,周圍酒吧夜店都比較多?!?/p>

? 徐攸朝魏泉努努嘴:“下午恐怕要麻煩你多跑幾家店確認一下葉之去的哪一家了?!?/p>

? 接下來徐攸向何足語要了寢室四人各自的照片,又問了一些關(guān)于葉之的個人信息,有些何足語也不清楚,也給徐攸說明白了這一點。

? 徐攸最后收起筆記本打算離開,但還是問了一句:“你室友什么時候回來?”

? 何足語搖頭表示不知道,但又認真的說道:“她們應該不會比我了解得更多?!?/p>

? 徐攸轉(zhuǎn)轉(zhuǎn)眼睛,再問了一個問題:“你還記得,葉之出門時候穿的是什么嗎?”

? 何足語一驚,站在她背后的魏泉看到這個一直還算冷靜機敏的女孩背在身后的雙手突然顫抖起來。

? “記得?!焙巫阏Z一字一句似乎都很費力,“是黃色的長風衣,藍色的緊身牛仔褲和黑色的長靴?!?/p>

? “里面呢?長風衣里面穿了什么?”徐攸馬上追問道,似乎這才是他想知道的。

? 何足語身體的一部分似乎抗拒著面前這個警察知曉關(guān)于白毛衣的事實,連她也說不清這種情緒的來由是什么,就好像憑空出現(xiàn)在她心中,卻又顯得理所當然。

? 但在下一刻,她敏銳地從這個徐攸這個有些特別的問題里察覺到別的東西。

? “葉之她……她里面的衣服不見了?”她謹慎地發(fā)問,腦海里順理成章般立刻跳出來一個合理的推測,像是早有預料?!笆菑娂闅⑷藛幔俊?/p>

? 雖然羞于啟齒,但何足語一直隱隱覺得葉之的生活方式會導致這樣的問題。

? “里面的衣服的確不見了。”徐攸很爽快地承認了,對于后一個問題他卻猶豫了:“從目前掌握的信息看,只能說有一定可能是強奸殺人?!彼麤]有告訴何足語的是,葉之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全身整整齊齊,風衣外套扣得緊緊的,打開一看,卻發(fā)現(xiàn)里面內(nèi)襯的衣服被脫掉了,但胸罩卻還好端端戴在身上,沒有半點撕扯的痕跡。就好像有人先把她的外套脫下,再把里面的衣服脫下,最后又把外套給穿了回去。剛開始在場的警察因為這個異常的著裝方式還作出了葉之很可能是性服務(wù)人員的判斷,但找到包里的學生卡確定被害人身份,隨即了解到其優(yōu)渥的家庭條件后馬上排除了這個可能。除此之外,如果要說是強奸殺人的話,兇手只對上身衣服進行了奇怪的處理,但葉之褲子好好穿在身上,身體上也沒有掙扎反抗的痕跡,而經(jīng)過檢測下體沒有被侵犯的痕跡,現(xiàn)場也沒有精液殘留,倒像是強奸未遂的現(xiàn)場。

? 但讓在場的警察們都有些猶豫于這個推斷的,是導致葉之死亡的原因:她正面看上去毫發(fā)無傷,當法醫(yī)翻過尸體時,卻發(fā)現(xiàn)后背上存在一個恐怖的巨大創(chuàng)口,直徑二十多厘米,整體呈現(xiàn)為完美的圓形,硬要說的話,就好像有人拿著一個巨大圓規(guī)畫出了一個沒有瑕疵的圓。創(chuàng)口內(nèi)部被掏得干干凈凈,里面的器官,無論是心臟,肺,甚至是脊椎,肋骨都消失了。脊椎的斷口整齊平滑,簡直像是用激光切過。而創(chuàng)口只要再深一點就能穿透胸腔,在正面造成一個穿孔,卻剛剛好停住,留了一層薄薄的皮肉讓尸體正面看上去完整無缺,宛若是一個手法精巧的醫(yī)生在解剖臺上的病態(tài)炫技。

? 而技術(shù)高明的外科醫(yī)生,正是排在強奸犯之前的第一懷疑對象。

? 不過這些目前都屬于機密,徐攸也沒有向何足語透露的必要,甚至他擔心說得過多會引起恐慌,畢竟犯人的行兇手法實在不像是激情犯罪,明明有那么巨大的一個創(chuàng)口,現(xiàn)場卻沒有指紋,也沒有血跡,丟失的器官方圓幾公里也沒有發(fā)現(xiàn)痕跡,完全吻合經(jīng)過縝密設(shè)計的有意識有目的殺人處理。

? 而出于一個老刑警的強迫癥,他問出了這個問題,卻收獲了出乎意料的反應。盡管何足語已經(jīng)盡力掩飾,但是她的一舉一動,她的呼吸,她的目光,她的神態(tài),都在透露出一個顯然的事實:她不想告訴自己葉之里面穿了什么。

? “那么,何足語同學,就在昨天,葉之里面穿的是什么?”徐攸再度問道,已經(jīng)不僅僅是好奇。

??何足語眼神飄忽,額頭上起了一層薄薄的細汗。她張張嘴,想告訴警察答案,但之前那股莫名的抵觸更強烈了,像是疾病一樣從她腦海里奔涌出來,蔓延到她全身。

“是……”何足語顫抖著,像是分娩般擠出一句話:“是一件白色的,白色的毛衣。”

? 徐攸沒有說話,他意味深長地盯了何足語好一會兒,才最終離開。

? 他走到宿舍門口的時候,接了一個電話。聽完后,他默默站了許久,才對后面跟著的魏泉說了一句話:“這案子,太怪了?!?/p>

? “怎么了,徐隊?”魏泉摸不著頭腦,“是那個何足語有嫌疑?”

? “她是有點不對,但不至于但成為嫌疑人的地步。”徐攸先是恨鐵不成鋼的白了愣頭愣腦的魏泉一眼,才又說:“剛才查看學校監(jiān)控的同事打電話過來,告訴我監(jiān)控記錄到了葉之出宿舍門的時間。”

? “不是何足語說的九點多?”魏泉回過味兒來。

? “不是,監(jiān)控上面顯示是晚上一點?!毙熵鲁鲞@個數(shù)字。

? “如果何足語沒說謊的話……”魏泉摸著下巴上的胡茬,“那么就是說葉之出了寢室,在寢室門到宿舍門這段距離里待了四個小時才出去?”

? 徐攸深吸了一口氣,篤定道:“何足語沒說謊?!彼聊?,補上一句:“只能是葉之在樓里面待了四個小時?!?/p>

? “葉之出門的時候宿管沒攔住她?”魏泉又奇道。

? “這一點也很怪?!毙熵粗喝难劬Γ氨O(jiān)控上,宿管一直盯著門口的方向,但葉之就這樣堂而皇之地走了出去?!?/p>

? “就像幽靈?”魏泉是見過尸體的,腦補了一下長發(fā)的葉之飄出去的詭異模樣。

? “就像幽靈?!毙熵o抿著嘴,不知在想什么。

? 同一時間,剛剛被警察問詢完的何足語頗有些負罪感地松了一口氣,只覺得昨天沒休息好的疲累一瞬間涌上來,頭昏腦漲得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精氣神,現(xiàn)在的她連為葉之的驟然離世感到悲傷的力氣似乎都消失了,更罔論關(guān)心蘇小谷又去了哪里,只是想倒在床上,好好睡上一覺。

? 她渾渾噩噩里打開衣柜,想換上睡衣。

? 衣柜正中,正掛著一件毛衣,瑩白如玉,宛若活物。

?

第六節(jié)·交尾

? 何足語記憶里的恐懼,是一種劇烈但短促的情感。就好像是自己看到驚悚片里驟然跳出的手里拿著血淋淋砍刀的殺人魔時,那種腎上腺素加劇分泌的心驚肉跳。這種爆發(fā)式的驚嚇體驗短暫且淺薄,以至于很快就會忘記。

? 但當何足語看到衣柜里那件無暇的白色毛衣時,她感受到了另一種恐懼。

? 那種冰冷的觸感宛若流水般蝕刻在你生存的一點一滴里,蔓延著,沉眠著,但你察覺到它的那一刻,已然龐然巍峨若巨峰百川,你只有撲面而來的無力感與窒息感。

? 像是黑云壓城,像是山雨欲來,像是遠古蟄伏至今的巨獸悠長又渾濁的吐息,像是地平線上海嘯在遠方怒吼著奔騰著洶涌而至,趴在海灘上日光浴的你不經(jīng)意間遠遠瞥見了那一抹白線,而后發(fā)出振聾發(fā)聵的嚎哭。

? 如此深刻,悠遠,又綿長。

? 何足語從不知道原來恐懼可以如此偉大。

? 又如此神圣。

? “啪嗒。”寢室的門鎖開了。何足語想轉(zhuǎn)過頭去,卻只覺得渾身冰冷又僵硬,她的牙齒甚至上下打架著發(fā)出了清脆的顫音。

? “小語……”何足語聽出了是蘇小谷的聲音,“你怎么了,怎么站著不動……”

? 那熟悉的聲音里甚至還帶著內(nèi)疚與歉意。

? “你知道嗎……”蘇小谷的聲音更低了,卻又帶上了一絲羞怯,“今天中午我和古乾一起吃了飯,我覺得他人挺好的?!蹦锹曇麸柡诖念D了頓,又繼續(xù)道:“雖然我不知道他看上我哪一點了,不過我想去試試……”

? 別過來!

? 像是早已退化的潛藏在人類體內(nèi)千萬年對于危險的嗅覺重復復蘇,何足語只覺得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在都在發(fā)出刺耳的警告聲。

? 是那件毛衣,那件毛衣!

? 蘇小谷滿是羞赧的聲音離何足語越來越近,卻愈加不清晰,“小語,昨天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好像是那件毛衣自己穿在了我身上一樣……”

? 小谷!別過來!

? 一波高過一波的恐懼像是擁有了實體,撕咬侵蝕著何足語僅存的神智,幾乎讓她要昏厥過去。

? “但是我還是認為我們是好朋友,所以我想咨詢一下你的意見,你覺得我和古乾……”

? 蘇小谷的聲音終于飄到了何足語身后,卻在此刻中斷。

? 何足語也在此時眼前一黑,意識如同崩斷的琴弦,讓周圍一切都褪色陷入永暗。而她在昏迷前聽到的最后的三個字,是蘇小谷宛若見證了神跡的虔誠贊禮。

“真美啊?!?/p>

?

? “小語,小語!”

? 何足語悠悠轉(zhuǎn)醒的時候,眼前是一臉焦急的張一一,她半跪在地上,不斷搖晃著自己的肩膀,何足語的神智還未完全恢復,就像是剛剛從子宮里孕育而出的胎兒,從一片混沌朦朧里緩緩找到自我。

? “怎么回事……”何足語吐字還有點不清,說起話來帶著大舌頭。

? “你昏過去了!”張一一臉頰急得通紅,像是高原上牧民那樣醒目。

? 何足語伸出手,在張一一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 痛!

? 這是何足語從地上站起來后的第一感受,她只覺得全身像是上學期參加了一千米長跑后第二天起床時的酸痛無力。但這種疼痛也像興奮劑一樣刺入她的神經(jīng),讓她瞬間清醒了不少。

??也讓她回憶起了什么。

??何足語先是看向了自己的衣柜。

? 白毛衣不見了。

? “呼……”何足語深吸了一口氣,這個結(jié)果并不讓她意外。她馬上回過頭問張一一:“回來的時候,一一你有沒有看到小谷?”

? “誒?”張一一聽到這個問題,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 “你看到小谷沒有!”何足語有些著急。

? “沒有。”張一一搖頭。

? “現(xiàn)在幾點了!”何足語馬上拋出了另一個問題。

? “什么?”似乎是覺得面前的室友有些奇怪,張一一的反應又慢了幾拍。

?? 何足語沒有繼續(xù)問下去,她飛快地套上外套,同時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時間。

?? 3:45PM。

?? 過了差不多三個小時嗎?何足語一邊思索著,一邊準備出去。她出門的時候,似乎想起什么,回頭對張一一叮囑道:“如果,我是說如果的話,你看到了白毛衣出現(xiàn)在寢室里,千萬,千萬不要碰它?!?/p>

?? “嗯?” 張一一歪頭仔細看了看何足語,似乎很疑惑。但何足語已經(jīng)火急火燎地摔門而去,她只能徒勞地張了張嘴,把剩下半截話吞在了肚子里。

? “大家到底怎么了……”張一一看著葉之有些亂的床鋪,低沉自語著,她不知道葉之的事,也不知道本來應該在葉之尸體上的白毛衣重新出現(xiàn)在了何足語的衣柜里,更不知道同毛衣一起消失的蘇小谷。她只覺得最近寢室里發(fā)生的事一件接一件,快把自己這個鄉(xiāng)下來的女孩的腦子塞得滿滿當當。但可悲的是,自己不懂,也不理解這些事情代表了什么。

? 何足語跑出宿舍樓的時候,想起今天下午蘇小谷有一節(jié)線性代數(shù),因此一邊不停打著她的電話,一邊朝著教室跑過去。

? 在又一次因為撥號時間過長被自動掛斷后,何足語喘著粗氣跑到了教學樓下。冬日的冷氣如同汽油般滑入她的氣管里,在她的肺里火辣辣燃燒著,讓她覺得自己會像林黛玉一樣在下一秒咳出血來。

? “小語?”一個略帶驚訝的聲音傳來。

? 聽到這個聲音的何足語像是觸電般抬起頭,面前正是抱著一摞書的蘇小谷,身邊還站了一個高大俊朗的男生,穿著米白色的窄腰長風衣,里面襯著一件黑色的高領(lǐng)毛衣,如同一座雕塑站的筆直,看上去確是身材欣長,風姿瀟灑。

? “小谷,這是?”男生看著半彎著身子氣喘吁吁的何足語,好奇道。

? 蘇小谷臉上飛起一抹紅霞,扭捏道:“這就是之前我給你說的室友何足語。”

? “你好你好?!蹦猩苡卸Y貌地跟何足語打了招呼,然后看見她實在喘得難受,還很有紳士風度地把何足語扶到了教室外面的椅子上。

? 何足語已經(jīng)意識到了這就是古乾,點頭致謝后馬上看向蘇小谷,發(fā)現(xiàn)她外套里面單是一件深色衛(wèi)衣,卻不如自己推測般是那件失蹤的白毛衣,于是急忙開口:“小谷,那件白毛衣呢?”

? “啊?小語你不是……”蘇小谷顯得有些奇怪,正張口要說什么,卻被一旁的古乾打斷。

? “原來那件衣服是小語你的啊?!惫徘茏詠硎斓夭迳献?,臉上露出何足語不清楚緣由的混雜著失望與釋然的復雜神色,“我起初還以為是小谷買的呢,那天小谷穿在身上的時候,我看到第一眼就覺得注意到了,只覺得美極了,當天晚上腦子一熱就寫了封情書?!?/p>

? “哎呀!”蘇小谷感覺自己已經(jīng)羞到頭頂都冒出熱騰騰的煙氣來。

? “我書讀得不多,非要形容的話,那天的小谷就是‘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惫徘€在搖頭晃腦自顧自說著,臉色猶自帶著沉醉的神色,完全沒有注意到何足語看向他越來越奇怪的神色。

? “所以……”古乾突然停下來,嘴角上翹,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同他俊朗的外表一齊映射出邪異的美感,“能不能請你把身上的毛衣脫下來,讓給我們小谷呢?”

? “什么……”何足語聳然一驚,低下頭,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正是那件高潔若天鵝一般的白色毛衣。

? 她再抬起頭的時候,發(fā)現(xiàn)古乾已經(jīng)離得更近了,他帶著那種機械又怪異的笑容朝自己伸出手來,何足語感覺自己脊椎一麻,瞬間失去了繼續(xù)思考的能力,宛若醉酒般也伸出自己的手。

? 古乾的嘴角咧得更開,下頜幾乎垂到胸前,形態(tài)如同捕食時大張著嘴的響尾蛇。他外套后面的黑色毛衣同夏蟬腹部發(fā)聲的鼓室般劇烈顫動著,一根根絲線交纏盤旋著豎立起來,一如野貓受驚時炸開的頸毛。空氣有石楠花一樣的甜腥氣息彌漫開來,伴隨著奇異震動形成的低低回回的“斯斯”聲,帶著分明的迫不及待與驚人興奮。古乾寬闊厚實的胸膛也在正中驟然裂開一道細長的縫隙,接著像是甲蟲的背殼一般朝兩側(cè)緩緩打開,嶙峋的肋骨粘連著血絲與腥臭的濃稠粘液暴露在空氣中,高高翹起的姿態(tài)宛若螳螂進攻前舞在身前的鐮爪,露出了后面鮮紅的內(nèi)腔。

? 而那內(nèi)腔之中,沒有留下任何其余的臟器,一團連光線都被吞噬的陰影中只能隱然覺察到最直接,也最不掩飾的純粹惡意。

? 下一刻,何足語感到體內(nèi)傳來一股刺骨又迷人的劇烈痛楚,配合著不遠處蘇小谷似乎要劃破天際的驚人慘叫,正如一首隱秘殘酷的血肉交響曲行至高潮。

?

第七節(jié)·降臨

? 何足語醒來的時候,正躺在寢室的床上。

??她好像是從一個永恒的噩夢里掙脫,睜開眼睛卻什么都不記得。

??暮色已深,周圍的一切都很安靜,寢室里明亮的日光燈大開著,明晃晃得有些刺眼。她揉揉眼睛,從床上坐起,只覺得又餓又渴,像是好幾天沒有進食,虛弱得讓何足語產(chǎn)生了似乎自己能聽見皮下的脂肪在哭嚎著燃燒的幻覺。

??她下床的時候,背部的脊椎傳來輕微的刺痛感,隨即一陣突兀的眩暈襲來,讓何足語差點從床梯上跌落下來。她小心翼翼地控制著平衡,同時竭盡全力地對抗著那股讓人像是一記重拳打在她腦神經(jīng)上的扭曲疼痛。

??當她終于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緩了一口氣時,突然察覺到自己對這種漫長的眩暈感有一種遙遠的熟悉。她呆坐在椅子上好一會兒,才從紛亂的思緒里找到找到這股熟悉感的源頭。

??那是何足語高一突發(fā)闌尾炎的時候,手術(shù)前醫(yī)生在她腰部打了一針麻醉。重新恢復知覺的時候,腰部傳來的不適與麻痹感于此時她在后背脊椎上感受到的一般無二,甚至隨之而來的副作用都不曾改變:難以消散的痛苦眩暈。

??這漫長的折磨甚至消磨了何足語腹中蠕動的饑餓感,讓她像是大病初愈的病人般失去了自理能力,連動彈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何足語想開口說話,只是腦中的疼痛讓她都能感到太陽穴旁血管凸起的跳動,一陣一陣撕裂般的觸感幾乎不能讓自己組織起完整的句子,破碎的思緒里連邏輯思考的能力都仿佛蒸發(fā)殆盡。

??這一切被之后回來的張一一所解救。她先是看到了癱軟在椅子上嘴唇開裂雙眼渙散的何足語,趕忙拿了一瓶礦泉水給她喂下,又拿了幾塊巧克力讓何足語含在嘴里,才讓幾乎要再次昏厥過去的室友緩過來。

? “小語,你是病了嗎?要不要去醫(yī)院看看?”張一一看著何足語臉上漸漸有了血色,還是忍不住擔憂。

? “不用,可能是睡糊涂了吧。”何足語揉揉腦袋,只覺得顱內(nèi)空白虛無的撕扯感讓她像丟失了什么物什。

? “你之前才昏過去一次……”張一一忍不住又說。

? “昏過去?”何足語皺皺眉,努力回憶了片刻,卻什么都記不起來。甚至她往更深處回想的時候,只覺得過去幾天像是隱在了迷霧里,如同被什么東西憑空截斷了,讓她連一點微末的細節(jié)都找不回來。

? “可能是這幾天學太累了……”何足語最后只能按著自己還在跳動的太陽穴,不甚在意地回答。

? “大家最近怎么都好奇怪……”張一一看了看安靜坐著的蘇小谷,又看了看一臉迷茫的何足語,低低發(fā)出抱怨。

? “葉之出去了?”何足語眼睛瞟到葉之亂糟糟的床鋪,又隨口問了一句。

?? 張一一猛然看向何足語,臉色帶著不可置信的神色:“昨天晚上葉之姐不是給我們說她出去喝酒了嗎?”

? “是嗎?”何足語苦笑一番,正準備說什么,張一一卻說到:“小語,你是不是有點失憶了?”

何足語一呆,只覺得全身涌上來一股本能的惶恐,雞皮疙瘩密密麻麻浮現(xiàn)在她的胳膊上。她剛剛正想說出自己是不是失憶了的玩笑話,被張一一提前從口中說出來,帶給她一股詭異的不適感。

? “或許吧……”何足語閉上眼睛,心里莫名的煩躁。因為失憶這兩個字不知為何給自己帶來了急切的緊迫感,讓她篤信自己一定忘記了很重要的東西,卻在腦海里無論如何找不到一點痕跡。

? “葉……之……是……個……壞……孩……子……喲……”蘇小谷突然開口了,她吐字很慢,如同卡殼了的老舊播放器。

??何足語這才注意到了一直沉默著的蘇小谷。她從始至終只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半點沒有平日里活潑跳脫的好動模樣,像是不存在的看客,何足語甚至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原來蘇小谷一直以來都不聲不響地坐在寢室里。

? “小谷你也就背后說說葉之的壞話了。”何足語還沒覺得有什么不對,甚至還打趣著開了個小玩笑。

? “她……差……點……殺……了……孩……子……喲……”蘇小谷依然背對著何足語她們,只是說出的話讓人費解。

? “葉之就是這樣的人啊。 ”何足語像是沒有和自己的好友吵過架。

??“所……以……葉……之……死……了……喲……”蘇小谷咯咯笑起來,就像她平時講出那些低俗爛梗笑話時一模一樣。

? “哦,葉之死了啊?!焙巫阏Z點點頭,如同只是聽到葉之又買了一件衣服。

張一一沒有說話,她費力地理解著兩個室友對自己而言已經(jīng)充滿詭異的對話,只覺得身體越來越冷。

? “小谷……”何足語這才發(fā)現(xiàn)好友在氣溫漸低的冬夜里只穿了一件單衣,連外套都沒有,疑道:“你就這一件衣服不冷嗎?”

? 蘇小谷慢慢轉(zhuǎn)過頭,眼睛半閉著撫摸著自己的腹部,面色紅潤得異常,幾乎要滴出血來,臉上猶自帶著幸福的神色,宛若受洗的信徒。

? “不……冷……喲……”她回答的時候掛著恰到好處的僵硬微笑。

? “你沒事吧?”何足語的神經(jīng)終于收到延時過久的信號,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蘇小谷狀態(tài)奇怪,又問出一句。

? 蘇小谷緩緩搖頭,頸椎摩擦間傳來生澀的響動,“沒……事……喲……”

? “哇!”何足語這才注意到蘇小谷身上是自己沒見過一件新的白色毛衣,驚訝道:“小谷你身上的衣服哪里買的!好漂亮!”

? “古……乾……送……我……的……喲……”蘇小谷歪著頭,半閉著的眼睛睜開,露出掠食者才擁有的幽深瞳孔。

? “古乾?”這個名字給何足語還在轟鳴的大腦半秒突兀的窒息。

??“你們到底在說什么!這衣服不是小語的嗎?葉之死了又是怎么一回事?”另一旁的張一一捂住了嘴,俊俏的眉眼扭曲地擠在一起,顯露出恐怖的姿容。眼前癡傻的何足語與神色冰涼的蘇小谷所呈現(xiàn)的異常終于超出了這個單純女孩所理解的限度,讓她這兩天緊繃的神經(jīng)不堪重負地折斷,在一瞬之間失去了理智。

? “哎……呀……”蘇小谷也捂住嘴,似乎學著張一一的驚恐模樣。她拉長的聲線在寢室里回蕩著,無情又空洞,“你……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喲……”

夜里傳來一聲不大的清脆響聲,寢室的燈滅了。

??“呀!”先是一聲短促尖利的呼喊,然后有桌椅移動的聲音,之后是一道女聲壓抑著哭腔呼喚著一個名字“張朗……”,又有沉悶的撲撲聲傳來,再后面是沉默,好像一切聲響重新回歸到偉大母親子宮里那樣溫暖靜謐。

? 不,仔細聽,有若有若無的“斯斯”聲傳來,伴隨著慢條斯理的吞咽聲,在樓道里如同新生兒柔弱的啼哭。


? 徐攸回到這所學校的時候,距離上一次并沒有過去多久。

? 那天下午罕見地出了太陽,大好的日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卻沒有讓徐攸心情好上多少。一方面是魏泉這小子提前請了假,讓自己只能單獨跑一趟;另一方面,葉之案子的調(diào)查陷入僵局很久,無論是從酒吧的錄像,當晚隨行人員的口供,還是人際關(guān)系調(diào)查里都找不到半點線索。葉之的父親是當?shù)赜忻康禺a(chǎn)商,早已經(jīng)暗暗表達了不滿。今天早上局長把自己叫過去問話,也有意無意里催促他快點行動,早日找到兇手,給被害人家屬一個交代。而在其他路子都走了死胡同的基礎(chǔ)上,他想起來葉之那個有些奇怪表現(xiàn)的室友何足語,于是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yī)的心態(tài)再跑一趟,想看看能不能從這里找到新的線索。

? 他照例先去找了輔導員,卻發(fā)現(xiàn)先到了一個染著暗紅色頭發(fā)的女教授正朝著輔導員抱怨著什么。她聲音不小,站在辦公室外面的徐攸也大概聽清了在說些什么。

? “老劉,你班上學生最近翹課越來越嚴重了啊,不是我說,這一周都有十多個經(jīng)常不到?!边@是女教授的聲音。

? “是是,我會在班級群里面說明一下的?!边@是輔導員道歉的聲音,徐攸都能腦補出他不斷擦汗的模樣。

? “有些平時一直勤奮學習的學生這段時間都逃課不來,你作為輔導員平時也多關(guān)心他們,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遇到什么困難了?!迸淌诘穆曇衾锿赋鲫P(guān)切來。

? “這段時間有些忙,今天或者明天我會開個班會的……”輔導員又習慣性應付起來。

? 女教授離開后,徐攸走進去說了自己的想要去女生寢室再調(diào)查一下的請求。輔導員看到警察來了還以為又出了什么事,聽到徐攸的要求后長舒了一口氣,道:“今天我有點忙,可能不能陪警察同志您一起去了。不過我馬上宿管打電話,您待會兒跟她說明一下就行?!?/p>

? 徐攸聳聳肩同意了,他自己一個人調(diào)查反而更自在,也沒有耽擱便徑直朝女宿舍走去。在門口朝宿管出示證件后便順利進了門,循著上次的記憶上樓來到何足語的宿舍門口。

? 他走到門口的時候,發(fā)覺整個樓道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音,像是整層樓的學生都在同一個時刻里陷入美好的午后安眠。無聲的樓道與盡頭處撒下來的柔和陽光讓徐攸能看到空氣里漂浮的微塵,無端讓他回憶起早些年在國外游玩時于一座教堂見到的恢弘巨大的神降壁畫,兩者帶著似是而非的神圣感,只是一處堂然又偉大,一處隱秘又細微。這突兀的聯(lián)想竟讓徐攸不自覺地警惕起來,卻又在下一秒笑著搖搖頭,覺得自己過于疑神疑鬼。

? 他敲響了寢室的門,在空寂的扣門聲里,聞到了門后奇特的甜腥味,淡淡的縈繞在徐攸鼻尖。

? 沒人應門,徐攸猶豫片刻,轉(zhuǎn)動門把手,卻發(fā)現(xiàn)沒有鎖,吱呀一聲便開了,只露出門后的昏暗來。等徐攸雙眼習慣了,才在隱約里看到寢室的燈碎了,地上的玻璃渣散落著,也沒人收拾。通向洗漱陽臺的門緊閉著,隔絕了所有陽光,也正是室內(nèi)如此黑暗的緣由。

? 捏著手里的筆記本,徐攸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走了進去。他快速掃視了一番,沒在室內(nèi)發(fā)現(xiàn)任何人的痕跡,所有的物品都已經(jīng)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細灰,似乎很久沒被擺弄過。他又來回仔細巡視一遍,沒發(fā)現(xiàn)更多東西,只剩下被另一扇門隔絕在一側(cè)的陽臺。

? 他緩緩走到門前,正準備打開,門后傳來一個軟軟的女聲,帶著濃厚得仿佛化不開的柔情蜜意,正低低回回哼唱著一首沒有歌詞的搖籃曲。那聲音悠遠又空靈,像是回蕩在谷間的鳥鳴清脆,叮咚作響,又像是圣靈莊嚴的詠嘆調(diào)轉(zhuǎn)入結(jié)尾,欣喜呼喚著新神的蒞臨。

? 門在這時候自行打開了,徐攸緊張地退后一步,發(fā)現(xiàn)蘇小谷孤零零站在后面,陽光正好打在她的臉上,如同圣光照拂。她身上除了一件典雅高貴的白色毛衣外不著寸縷,青色的血管在蒼白的肌膚下像有呼吸般起伏著。腹部從中間被外力剖開,卻沒有血液留出,里面空空蕩蕩,沒有子宮,也沒有臟器,翻卷的皮肉既像是一張獸口張合撕咬,又像是巨大的女陰發(fā)出致命邀請。她手臂呈環(huán)狀,像是抱著嬰兒一樣抱著一個巴掌大小的黑卵。蘇小谷如同一個真正的母親一般,輕輕搖動安撫著那瑰麗的黑卵,帶著奇異美感的搖籃曲正從她鮮紅的唇間流淌而出。而她的腳下,何足語,張一一,還有數(shù)十個微笑著的美麗頭顱們正閉著她們的雙眼,臉色甜美又安詳,以純潔的姿態(tài)散落,隨著風與蘇小谷輕柔的搖晃一齊擺動,如同天使拱衛(wèi)圣母瑪利亞。

“啪嗒?!鄙砗蟮膶嬍议T關(guān)了,徐攸顫抖著回過身子,看到一個穿著黑色毛衣的俊美少年正慢慢把門鎖上。鼻尖的腥味更重了,像是乙醚一般麻醉著警察的神經(jīng)與心智,讓他產(chǎn)生不可理喻的地獄般的幻覺。

? 蘇小谷緩緩抬起了頭,看向徐攸,露出了一個滿是包容的母性微笑。隨后她朱唇輕啟,有無上的崇敬與狂喜。

? “見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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