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到給老太拍的照片都會落淚。

　　老太是2017年暑假走的。我回老家的那天，剛踏進門就哭了。平時回家的次數(shù)也不多，和老太在一起的時間就更不多了。老太不會說話，小時候就聽奶奶說，老太也聽不見。但是每次回去我們大家一起聊天的時候，她會時不時的看著我們笑，有時還興奮地發(fā)出“噠噠”的聲音，讓我感覺她其實是能聽見的。媽媽告訴我，去年回家過年的時候，外面放煙花，老太在屋內(nèi)，好像突然能聽見了，向我媽比劃著說外面放煙花了。

　　我是信老太能聽見的，每次回去我都會到她的面前拍一拍她，跟她比劃著說我回來了老太。這時她就會“噠噠”的笑著，拉著我的手跟我比劃，盡管我并不懂她是什么意思。

　　老太是愛干凈且有脾氣的，每次回老家小孩子一多，屋里的地上就亂七八糟不像樣子，她就會拿著掃帚邊掃邊敲地敲床，有調(diào)皮的小孩子不理她或者和她“對著干”時，老太嘴里就發(fā)出“噠噠”的聲音，好像在指責(zé)小孩子，眉頭皺起來，生氣的樣子顯露無疑。

　　老太還有點摳門，聽奶奶說，她很有錢，每次爺爺及爺爺?shù)男值軅兘o她錢用的時候，她都會把錢藏好，自己買點小零食吃，盡管她也沒有牙，嘴唇凹陷，只能用舌頭扁碎食物。平時除了這個其他地方都用不著花錢，當(dāng)然會有很多富余。我是知道的，老太有一個小荷包，里面裝的都是紅色的毛爺爺?？墒窃谖铱磥?，老太是很大方的，我回家的時候，她還是會悄悄拿出好吃的給我。

　　老太不是先天性就聾啞，是在她十歲的時候發(fā)了高燒，當(dāng)時沒有條件去醫(yī)院治病，之后就落下了病根，不能說話也聽不見了，自那以后就這樣過著日子。

　　我的記憶都是老太老了之后的，聽奶奶說，她年輕的時候也好看，只是沒有年輕時的照片留下了。

　　每次回到老家的時候，總是能看見她一個人搬個小板凳坐在大門口，靠著墻，眼睛微瞇著朝著面前空曠的水泥路和田地，不知道在看什么，只知道麥苗長了一茬又一茬，夏天時有夏天的風(fēng)，油亮亮的葉子透著陽光;冬天時也有冬天的風(fēng)，好像轉(zhuǎn)眼間就從夏天移到了冬天。有時候家里的那只狗會趴在旁邊，看著她，陪著她，不知道獨自捱過了多少個安靜的夏天和冬天，她仍然是朝著門前那一片地和空曠的馬路發(fā)呆，不知道是不是在數(shù)著光陰或者一片空白。對于老人們來說，日子可能只剩下夏天和冬天，用自己的生命同每一個炎熱、寒冷作斗爭，多希望生命可以多記錄一個春夏秋冬。

　　人的一生有多少故事呢，但是最終的生活卻是如此這般地平淡，真的淡成了水一樣的日子。老太前半生也有過少女的天真與活力，然后年芳十八九嫁給當(dāng)時二十左右的老太爺，結(jié)婚生子、帶孩子，孩子長大成家獨立，在那個年代，總是要想方設(shè)法讓孩子不至于餓死而操勞忙碌，于是操心完所有的事之后就開始了眺望的后半生。

　　每每想到老太日復(fù)一日春夏秋冬坐在門前曬著午后的太陽，等著時間慢慢過去，等著一天慢慢消逝，就覺得苦澀卻又平靜。

　　回家的時候爺爺時不時跟我說起以前五八年的日子，那時候沒有食物，只能啃樹皮啃草根，甚至連樹皮都啃光了，一家人餓的發(fā)慌，家里的大人出去要飯，一天也要不來半碗飯，煮的湯很稀很稀，和白開水差不多，爺爺說那個時候他可以一頓喝五六碗，在那個時候也很難想像他們是如何生存的，然后就哭的不能自己。

　　奶奶說:老太一生也算好，后半生總算沒受過什么罪。想到老太從春天降落，又在幾十年后，經(jīng)過每一個漫長的隆冬，坐在門前，看著遠(yuǎn)處的田地和凜冽的白楊樹枝，在干澀蕭肅的冬天靜靜地等一天的暖陽下山，然后搬著小板凳回到屋里。

　　于是在一個晴朗的夏天，靜靜地躺在小屋里，結(jié)束了漫長的旅程，再也沒有人在家門口，在空曠的鄉(xiāng)村，坐著小板凳，慢慢的曬著下午的太陽，看看小狗再瞇著眼望著遠(yuǎn)處。

　　如今，好像什么都沒有了，但那種場景又好像仍然存在腦海。不同的是，現(xiàn)在只有一條狗趴在門前呆呆的凝望著遠(yuǎn)處的樹干和空曠的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