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與宗教無關(guān)！

● 夢境素材改編

少年不愛說話，眼神里有著沉厚冰冷的陰郁。他是在一個暴雨夜敲開教堂的大門，年輕的神父很驚訝地將穿著破爛衣服濕透的他帶到后堂，讓他吃了食物，洗了熱水澡。少年很是干瘦，神父猜想大概是被拋棄而流浪，問少年要不要留下來，正進食的少年停頓了一下，但沒有抬頭，又接著吃下去。

第二天神父帶著少年出門，鎮(zhèn)上沒人知道他從哪里來，他也不和其他孩子一起玩，只陪著神父呆在一起。

什么也問不出，什么也不知道，少年并不是啞巴，除了那個雨夜神父開門時的那句“有吃的嗎”之外，少年沒再說過其他的字眼。神父不逼迫少年做這做那，但大多數(shù)時候都被少年搶走手里的物品，久而久之，神父也愿意讓他幫忙布置教堂。

沒有名字的少年徹底住下來了，這是小鎮(zhèn)里唯一的小教堂，兩層高的尖十字塔樓矗立在鎮(zhèn)上地勢最高點。神父住在教堂，平時到鎮(zhèn)上去到訪人家，和購買生活用品。每周天來教堂做禮拜的人并不多，剩下的日子里稀少有人來。禮拜日雖然安排詳盡，但因為少年作為幫手也不太忙。神父在神壇上舉行禮拜活動，少年默默地坐在最后一排，小教堂里三四排的坐椅一眼能看到尾。

圣誕節(jié)這天下了雪，教堂門口放好了圣誕樹，屋內(nèi)壁爐火旺。白天沒有人來，到了天色漸暗雪也未停，大雪掩蓋了四周，從教堂向下面的鎮(zhèn)子上看去，一片熱鬧。

神父在點燭，案臺上擺滿了可以燃燒一天一夜的蠟柱，少年站在一旁幫忙。

兩個高燭臺需要將蠟燭插在突起的尖刺上，尖刺白天被清理過了干涸蠟液，頂端在燭火搖曳下反出銀光。

“或許明天......”擎著蠟燭的神父不知道在想什么，輕聲說出來又停下，搖了搖頭，正分心之時，手掌心被尖刺戳開一條血線。

神父眉頭皺了皺，本欲將蠟燭盡快插好，一下子被少年扣住了胳膊。少年人不大，干瘦個子力氣不小。扭頭看去，少年正盯著神父流血的手掌。

“我沒事,不要緊張。”

神父用另一只手拿過蠟燭，將蠟燭布置好，少年依然緊緊攥住他的胳膊不讓他繼續(xù)動作，并施加力量。

“看來今晚不會有人來了，”神父嘆了口氣，這算是布置好了，由著少年把自己拉向后堂。

后堂是廚房也是餐廳的公用地，少年把神父按在座位上，轉(zhuǎn)身就要沖進臥室。神父知道他要干嘛，一把拽住了少年。

“沒關(guān)系，不用?！?/p>

“你的傷口需要處理?！?/p>

“你竟然開口說話了？”神父一把將少年拉到自己身邊，驚訝地看著他：“這是自我們見面以來你說的第二句話！”

少年冷眼看著神父，似乎有在認為神父的話不合時宜。

“其實你看?！?/p>

神父將自己的手翻過來讓少年看：“傷口已經(jīng)愈合了?！?/p>

他用桌子上一方擺好的布巾插掉掌心的血跡，露出正在愈合的皮膚，那道痕跡肉眼可見地長在一起。

“這是什么意思？！”

果不其然少年停下來，抓住神父的手捕捉著掌心裂紋愈合，他用自己的手去撫過神父的已經(jīng)消失不見的傷痕，對神父瞪大了眼睛。

??

“過來，坐下?！?/p>

神父將少年拉到自己身邊的座位，少年坐了下來，同時不忘抓著他的手。

?

“神職人員都有屬于自己的權(quán)能，比如，我是治愈。剛才是治愈自己，我也可以為你展示治愈外物的能力?！?

神父環(huán)視一圈，站起身把擺放在窗邊因為天氣而枯萎許久的花盆端了來，放在少年面前。

他閉上眼睛，伸出兩只手?jǐn)[成環(huán)繞的姿勢，由掌心出現(xiàn)不同于屋子里的暖黃色而是淡淡的白光罩住花盆。少年看上去還是那么面無表情，但是突然瞪大的眼睛和微動的鼻翼出賣了自己。

花盆里，一株幼苗破開凍土越來越高，出葉，發(fā)芽，開苞，成花。

“一切生物我都可以治愈，這就是我的能力。”

神父笑著看向瞪大眼睛在面前花盆的少年：“你想擁有這樣的能力嗎？”

誘惑一個孩子強制性留在自己身邊，這是不對的，上帝不允許欺騙，神父想，但這個少年人也許會幫自己繼承這個教堂的工作，直到自己離開這里。

于是他將這些話慢慢講出來。

“剛見面時我問你是否留下來的問題，因為我不確定你在長大之后會不會離開這里，如果你想有這份能力，代價是......在我離開這里后，等到下一個代替你守住教堂的人?！?/p>

“你要去哪里？”少年人的關(guān)注點很奇特，他突然轉(zhuǎn)過臉來看著神父。

神父笑了：“我是個孤兒，從小被這里的上一任神父收養(yǎng)，是他教會了我生活，讓我有了信仰，他對我說‘一個真正的信仰者可以得到上帝的祝?！?，在我同意成為他的繼承人之后，他帶著我進行了儀式，我得到了上帝的祝福，也是我的權(quán)能，我的能力。他在我得到這份禮物后不久，就在一個早晨不辭而別，連我都不知道他去向何方?！?/p>

“我不要這種能力?！?/p>

少年坐正自己，冷冷地看著花盆，一揚手將它推倒在桌子上。

“不要傷害生靈！”

因為是凍土開花，花盆里的土沒有傾覆出來。松了一口氣的神父將花盆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為了花開得能更長久一些。

“好吧，既然你不想要，我也不好強求，只是，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不然會遭到上帝的譴責(zé)?！?/p>

神父低垂目光，起身準(zhǔn)備晚飯來擺餐桌。

不想被少年伸手拽住了。

“如果我得到這份能力，你也會走嗎？”

少年仰頭看著他，手里拽著他黑色西裝的一角。

神父抬手撫過少年發(fā)頂：“那要看我會不會得到指引了?！?/p>

當(dāng)圣誕節(jié)晚餐被擺上餐桌時，全程未動的少年突然對擺放刀叉的神父說到：“我答應(yīng)你?！?/p>

他們在將近午夜來到前大廳燭火輝煌的耶穌受難十字架前，唱完圣歌，少年看著神父雙手交叉跪下來，聽到神父莊嚴(yán)低沉而隆重的一聲：

Kneel.

少年學(xué)著動作，跪下來。

“現(xiàn)在，閉上眼睛，用心去感受這一切，然后和我一起念?！?/p>

少年貪婪地盯著神父看了好一會兒，他近距離看過許多神父的樣子，這樣的場景還是第一次見到：男人的面孔在滿堂暖色中照耀，虛虛的柔光灑在被黑色西裝包裹的身體，額角切割光線，睫毛微動，鼻梁與下顎線越發(fā)清晰，他年輕而深邃，優(yōu)雅禁欲，又如此美麗。

神父開口了：

“凡你們禱告祈求的，無論是什么，只要信是得著的，就必得著?！?/p>

少年從神父臉上移開目光，低頭沉聲念出神父剛才的話。

他們心照不宣地彼此等了一會兒，神父率先睜開眼站了起來。

午夜以至，該敲響圣誕節(jié)的教堂鐘聲了。

他做完工作后，站在大堂里感概了一句果然沒有人來，注意到少年已經(jīng)不在這里，神父向后面的廚房餐廳走去。

“你得到了嗎？”

神父坐在少年對面，盡管是午夜，少年也完全沒有睡意，此刻少年正抓撓著手里倒?jié)M的南瓜汁杯子若有所思。

他沒回答，而是反問落座在他對面的神父：“你得到了什么指示？”

“隱約有一種感覺，只是不好確定，也許有一天我會突然覺悟。”

神父意識到少年在轉(zhuǎn)移話題，接著剛才的問題道：“你感知到什么了嗎？”

少年仰頭將整整一杯南瓜汁喝下去，放下杯子。

“我累了。”

完全不想說的樣子。

神父走到他面前彎腰抱住了他，趁著少年還來不及掙扎，低頭緩緩地虔誠地在他嘴角印上一吻。

“謝謝你來陪我，圣誕節(jié)快樂?！?/p>

圣誕節(jié)后就是新年，一連幾天竟沒有什么人來到教堂。

對此神父只是嘆氣，一直以來這個鎮(zhèn)上的人都沒有什么信仰。

新年以后，神父帶著少年到了鎮(zhèn)子上。

在酒館里，神父聽到了人們在議論。

“聽說老木匠家的兒子死了？”

“聽說了，鎮(zhèn)上的醫(yī)生說是病毒，內(nèi)臟破裂而亡。”

“不得了，這才剛過完新年！”

少年感覺到神父拉著自己的手在用力，他搖了搖神父，示意他離開這里。

他們交流越發(fā)默契，少年也愿意對他說話。出了酒館，神父為少年攏了攏大衣和雪帽子，兩個人朝老木匠伍德家里去。

老木匠家里冷冷清清，雖然新年剛過，裝飾未取盡，屋里盡是老舊發(fā)霉的味道，女主人哭著撲到神父面前跪下來，求他看看自己的丈夫。

原來，在兒子死后，丈夫也出現(xiàn)了和兒子死前的征兆。老木匠躺在床上四肢冰冷，已然昏迷不醒。

少年注意到神父與老木匠相握的手在被子下面冒出白光，不動聲色地將老婦人引到床鋪的另一邊。

“回到教堂我會為伍德老先生繼續(xù)禱告，發(fā)生這樣的事情，我很遺憾?！?/p>

離開老木匠的家時，神父安慰著伍德老夫人。

這一次的采購又能用上一輪七天，這些天他們沒有到鎮(zhèn)子里，鎮(zhèn)子里的人卻來到了教堂。

某一天的早上，神父打開教堂大門時，門外站著好多人。

鎮(zhèn)子上發(fā)生了病毒爆發(fā)，他們從伍德老夫人處得知神父為老伍德禱告而康復(fù)，紛紛來到教堂尋求神父的祝福。

從沒被這么多人擠進教堂的神父忙碌起來，他找來一個本子記下來訪人的名字，當(dāng)晚便進鎮(zhèn)查訪了。

少年陪著神父在鎮(zhèn)子里東奔西走，看著神父一次次動用自己的能力救治別人。

白天來教堂禱告的人越多，晚上神父離開教堂的次數(shù)也越多，最后神父帶著少年甚至進了醫(yī)院里。

同樣的，被突然治愈的人也多了起來，大家紛紛傳頌起禱告和信仰的力量。

神父只是盡職盡責(zé)地救治著能救治的更多人，在少年看來也許神父知道鎮(zhèn)子上的人在怎么想，但是神父顧不上那些，相比之下，人命更重要。

禮拜日時教堂禱告壯大了不少人，在儀式結(jié)束時，被治愈的人們會自發(fā)走上前來，親吻神父的手背，并對神父說上一兩句祝福的話語。

神父回報以微笑。

然而禮拜活動時，經(jīng)常不見了少年身影。少年出門的次數(shù)多了起來，很多時候一起出門的兩個人，神父回到了教堂，少年都還沒回來。

神父猜想少年身上的藥劑味道從何而來，也許是醫(yī)院，少年去醫(yī)院幫忙了。

神父沒有多問。

在春天來臨前的最后一場雪夜，教堂大門被人突然撞開。伍德老夫人沖向迎來的神父，一把抓住了神父的手臂。

“為什么！為什么他還是死了？你不是為他做禱告了嗎！他為什么還是死了??！”

伍德老木匠還是死了，前一天還活蹦亂跳地去酒館喝酒，第二天早上便死在自己床鋪上。

消息不脛而走。

因為死掉的人又多了起來。

有關(guān)“神父是惡魔，他放出了病毒又將人們救活，他在玩弄人們的生命”的說法甚囂塵上。

神父的確發(fā)現(xiàn)，當(dāng)初救活的人，又出現(xiàn)了一模一樣的病癥。

難道……真的神罰降世？病毒爆發(fā)？

教堂在春天開始又慢慢恢復(fù)沉靜。

直到有一天神父靜坐反思時，教堂被瘋狂的人們破開。

為首的人們高聲叫著。

“是他！就是這個怪物！這個惡魔！！殺了他，人們就能好起來！”

神父驚異地站起來，看著人們剛要說什么，突然人群一分，少年走了出來。

“承認吧，是你做的。”

“你知道不是我。”

神父聲音漸冷，他一個人面對一群，卻痛苦于站出來那個人竟然是少年。

沒有人聽他的話。

少年偏頭，冷笑著問身后狂熱的人群：“你們知道對待這種人該怎么做嗎？”

“用十字架！”人們異口同聲地喊。

人們涌進來，開始砸教堂里的設(shè)施，神父想去攔根本做不到，他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壓制站在那里不能動彈。

少年伸手為他脫下黑色西裝外套，將袖子挽起來，露出光潔的兩只手臂，動作輕柔仿佛是他們從前工作那樣。

神父只是憤怒地看著他。

彩窗被擊碎，窗戶的鐵條被取下來一長一短釘成十字，人們就地在大廳挖坑，將神父按倒在地上的十字架。

神父看著少年一手拿著重錘，一手不知從什么地方準(zhǔn)備的銀色釘子走向自己。

當(dāng)?shù)谝恢会斪俞斶M左手掌心時，神父聽到了手骨碎裂的聲音，發(fā)覺自己的靈魂都在尖叫。少年似乎在說話，但神父已經(jīng)耳鳴，不給他休息的機會，眼前的幻影正在移動，他知道右手掌心也被釘上了銀釘。

然后他昏了過去。

再睜眼，神父感知到雙肩也固定住，他的上半身被釘死在橫著的鐵條上。

在極端的痛苦中，他的腿被交疊在一起，似乎是腳踝處被一根長釘子釘住了。

也許是膝蓋，也許是腿上的什么位置又被釘住，巨大的痛感還沒讓他休克或者疼死，完全是自己治愈的能力在起作用。

他的十字架被抬起來，深深扎進地上的坑中，有人抬來了水泥糊狀物，混合著土填在坑里。

人們又去砸教堂，罪魁禍?zhǔn)滓呀?jīng)被處置，他們需要泄憤。

少年墊高自己，站上去，和神父面對面的高度。

他將神父的頭捧起，讓神父看著自己。

少年說話了。

“你知道你為什么被釘在這里嗎？”

神父眼角盛滿紅血絲和淚水，因為巨大的生理疼痛已然哭過。少年慢慢擦拭干凈他的臉，抬手指著神父的喉嚨。

“我釘在這里，你會死嗎？”

神父不愿看向少年，由胸腔深處發(fā)出破碎悲慟的聲音：

“……你知道?！?/p>

一瞬間，少年的臉上寫盡了狂熱。

“老師?！?/p>

他叫他老師。

“我找到了這一切的原因，我要去解決這個源頭，在我辦完這一切之前，我不想你離開，我要用這個辦法留住你，把你留在我身邊?！?/p>

神父慢慢抬眼，眼神從不解，變成后來的擔(dān)憂。

“你看，你總是這么高尚，這么無私，你被釘在十字架上，還有心情為我擔(dān)心嗎？”

話音剛落，神父的喉嚨被釘進了銀釘。

“放心，這一下只穿過了肉層，不會傷到你的呼吸?！?/p>

少年吻住神父的臉頰，拿起攥在手里的黑布蒙住神父的眼睛，在腦后打了死結(jié)。他以一個擁抱的姿勢環(huán)住十字架上的身體，在神父耳邊，貪婪而欲望地說道：

“老師，我要你在這里等我回來，好不好？”

溫暖消失了，取之而來是一片黑暗。

他只能聽。

所有人都離開了，他聽到教堂門被關(guān)上的聲音，聽到木板合在一起的聲音，他想象著教堂被封死，四面透不過任何光亮，蠟燭熄滅，空氣中散發(fā)著木頭的味道。天花板的墻上是壁畫，壁畫中的神像在一片黑暗中看著他，他和身后的耶穌受難像遙相呼應(yīng)。

他的身體臨界于死亡和新生之間，強大的權(quán)能治愈著他一切傷口，卻因為強制撕裂開的血肉而作痛，也許他活著，或許他死過了。神父想起看過的《普羅米修斯》的故事，他仿佛就是故事中的主人公，被鎖住，卻被鷹啄食內(nèi)臟一般的痛苦，也忘記了時間。

耳邊有寂靜的風(fēng)聲，沒有生物來打擾他。

也許少年在他腳下的這片位置澆灌了所有的圣水。

“那么，他最后來釋放你了嗎？”

高大的男人正開著車在南部公路上飛馳，副駕駛坐著黑色西裝的神父。

“我沒有等到他，一個女人打開教堂，見到正中央的我嚇暈好幾次，她只敢拔掉我一根銀釘?！?/p>

神父看著窗外的景色，給男人講著故事。

“我從十字架上下來，問起女人一些事情，她什么都不知道，原來過去三十多年了，小鎮(zhèn)上已經(jīng)過了一代人?！?/p>

“哇，那你應(yīng)該快六十歲了吧！”

男人飆車飛快，嘴上不停。

“你知道的，有權(quán)能的人都不會老，除了突然死亡?！?/p>

神父笑了笑，輕輕敲擊車窗。

“我的能力就是花架子，沒有你們有用，喔，你現(xiàn)在知道你這個學(xué)生什么能力了吧？”

“被釘在教堂的時候我想明白了，是'不可見的手'，否則在教堂對峙時，我為什么會無法做出動作?！?/p>

“你還在找他嗎？”

“我不會放棄找他，我會找到他的?！?/p>

“也許他回到教堂看到你不在會出來找你，找到你再把你釘在十字架上。”

“我知道我已經(jīng)不配做神職人員了，我已經(jīng)觸犯了罪，我有了私心。”

神父將頭靠在車窗上，思緒越發(fā)飄遠。

“其實我也很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