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經(jīng) 第五十七章
道德經(jīng) 以正治國
【原文】 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哉①?以此: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人多利器,國家滋昏②;人多伎巧③,奇物滋起④;法令滋彰⑤,盜賊多有。故圣人云:“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 【注釋】 ①然:這樣,如此。 ②滋:更加。下同?;瑁簛y的意思。 ③伎巧:技巧,即智巧。 ④奇物:邪事,奇事。 ⑤彰:明白,清楚。 【譯文】 以清靜無為的正道來治理國家,以奇巧詭秘的方法來用兵,以不擾害人民來治理天下。我怎么知道是這樣的呢?根據(jù)在這里:天下的法禁多了,百姓就越加貧困;民眾的銳利武器多了,國家就越混亂;人們的心智和機巧多了,邪風(fēng)怪事就越容易發(fā)生;法律越是森嚴(yán),觸犯法律的人便越多。所以有道的人說:“我若‘無為’,百姓就會自我化育;我好靜,百姓自然就會走上正道;我若無事,百姓自然富足;我無欲望,百姓自然就變得淳樸?!? 【導(dǎo)讀】 老子以“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人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盜賊多有”反證應(yīng)以“無事取天下”,繼續(xù)強調(diào)清靜無為的治國之道。 【解析】 在前面的章節(jié)里,老子曾經(jīng)多次提到過無為而治的思想。本章的主旨仍是“無為而治”。老子認(rèn)為,統(tǒng)治者如果能夠無為、好靜、無事、無欲,那么人民就會因為受到盛德的感化,自然而然地走上正道,既生活富裕又淳樸善良。 本章以“以正治國”開頭,“正”指的是清正無為,這也是老子的治國方略。老子曾做過周朝的“守藏室之官”,這個官職雖然不大,但是有機會接近最高統(tǒng)治者。所以,老子通過對統(tǒng)治者認(rèn)真觀察,對他們的德行作了深刻剖析,提出了以正道來治理國家的建議,這一建議在今天看來仍然具有借鑒意義?!罢痹谥袊鴤鹘y(tǒng)文化中有著獨特的意義。中國人崇尚浩然正氣,并認(rèn)為正氣具有無窮無盡的力量,所以才有“邪不勝正”的說法。而中國古代帝王中也有很多人以“正大光明”作為自己的道德準(zhǔn)則,很多官員也把“正大光明”作為自己的為官之道,這里的“正”也就是正氣和清正無為的意思。然而,老子所處的時代,其社會狀況距離正大光明還很遙遠,百姓正遭受著統(tǒng)治者的壓迫,正在飽受戰(zhàn)亂之苦。老子針對這一現(xiàn)實,呼吁統(tǒng)治者以正治國,這也喊出了當(dāng)時人民的心聲。 “以此: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人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盜賊多有?!痹谶@段話中,老子羅列出一系列社會現(xiàn)象,這是他對國計民生的具體思考,其中也包含著老子對社會現(xiàn)狀的憂慮之情。老子認(rèn)為,人民的本性是善良的,除非萬不得已,他們決不會惹是生非。人民之所以發(fā)動暴亂,主要是因為統(tǒng)治者做出了暴虐的行為。而統(tǒng)治者越貪婪,天下的禁忌就會越多;天下的禁忌越多,民眾的生活就會越貧困;民眾生活貧困,就容易惹是生非,天下就會發(fā)生逆亂;民眾逆亂,國家就會陷入混亂的狀態(tài);國家混亂,民眾的機巧心智就會越來越多,邪風(fēng)怪事也就更加盛行了;邪風(fēng)怪事盛行,法令條文就會越來越森嚴(yán),盜賊也就更加猖獗。 “故圣人云:‘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在這幾句話中,老子引用得道明君的話來重申自己的觀點。在他看來,得道明君之所以能夠治理好天下,就是因為他們“無為”、“好靜”、“無事”、無欲”(“無為”即不安為;“好靜”即懷柔、寧靜;“無事”即無所事事,亦作無為解;“無欲”即沒有私心雜念)。所以,只要統(tǒng)治者以無欲、無為來治理天下,就能實現(xiàn)國泰民安。 王弼《道德經(jīng)注》 以道治國則國平,以正治國則奇兵起也。以無事,則能取天下也。上章云,其取天下者,常以無事,及其有事,又不足以取天下也。故以正治國,則不足以取天下,而以奇用兵也。 夫以道治國,崇本以息末;以正治國,立辟以攻末。本不立而末淺,民無所及,故必至于以奇用兵也。 以道來治理國家,國家就會平安,以行政法律來治理國家,詭詐的軍事行動就會發(fā)生。以平靜安寧、以減少行政影響和法律懲治的手段能取得天下。《道德經(jīng)》上篇說,得到天下的,通常是通過以平靜安寧、不施加行政影響和法律懲治的手段,要是以行政和法律手段來治理,不能夠得到天下。所以以行政法律手段來治理國家,不能夠治理天下,而必須依靠詭詐的軍事行動。 以道來治理國家是以崇尚根本來平抑那些表面的、具體的問題;用行政和法律手段來治理國家是以邪辟的方法來解決表面、次要的問題。就像大樹的根不能扎牢,枝葉也不能繁盛,百姓沒有可依靠其生存的東西,所以必然導(dǎo)致詭詐地使用軍事力量。 利器,凡所以利己之器也。民強則國家弱。民多智慧,則巧偽生;巧偽生,則邪事起。立正欲以息邪,而奇兵用;多忌諱欲以恥貧,而民彌貧;利器欲以強國者也,而國愈昏弱,皆舍本以治末,故以致此也。上之所欲,民從之速也。我之所欲唯無欲,而民亦無欲而自樸也。此四者,崇本以息末也。 利器,是為自己謀利的工具。百姓的力量強大了,國家的力量就會削弱。百姓具備了太多的聰明才智,取巧作偽的事就會發(fā)生,就必然出現(xiàn)不正當(dāng)?shù)刂\取利益的現(xiàn)象。設(shè)立行政法律系統(tǒng)來壓制不正當(dāng)現(xiàn)象,而會興起軍事沖突;讓人們有所顧忌來消除貧困,而百姓更加貧困;制造強大的器物、設(shè)備來使國家強大,國家反而更衰弱,這都是舍棄根本來專注表面、次要的事,才會出現(xiàn)這樣的結(jié)果。領(lǐng)袖的所想所求,百姓都會馬上跟從。我所想要的只是沒有欲望,而百姓也會跟著沒有欲望而自然達到樸素、簡單。上面四種情況是舍棄根本來專注表面、次要的事的例子。 蘇轍《老子解》 古之圣人柔遠能邇,無意于用兵,唯不得已然后有征伐之事。故以治國為正,以用兵為奇。雖然,此亦未足以取天下。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zhí)者失之。唯體道者,廓然無事,雖不取天下而天下歸之矣。人王多忌諱,下情不上達,則民貧而無告。 利器,權(quán)謀也。明君在上,常使民無知無欲,民多權(quán)謀,則其上眩而昏矣。人不務(wù)本業(yè)而趨末技,則非常無益之物作矣?;既酥p偽,而多為法令以勝之,民無所措手足,則日入于盜賊矣。 古代的圣人能夠懷柔遠方,優(yōu)撫近地,沒有用兵的心思,只有不得已的情況下才出兵征伐。所以以和平治理為常規(guī),以用兵為特殊、偶然。雖然這樣,這也還是不足以得到天下的。天下是神意造化之物,是不能憑主觀意愿施為而改變的,不能妄圖占有而任意使用的。憑主觀意愿施為的必定失?。话烟煜?lián)樗接械?,也必定失去。只有體悟了道,才能平安無事,雖然不去奪取天下而天下萬物都會來歸順。君王顧忌得多,百姓的想法難于被君王了解,那么百姓的窮困就沒處去述說、求救了。 利器,是權(quán)力與謀略。明君在百姓之上實行統(tǒng)治,常使百姓沒有智識、沒有欲望,百姓掌握了太多的權(quán)力和謀略,統(tǒng)治者就會被迷惑而昏亂。百姓不重視農(nóng)業(yè)而去忙活手工業(yè)和商業(yè),就會出現(xiàn)奇特而不會帶來好處的事物。想避免百姓的奸詐虛偽,而多設(shè)置法令來壓制,百姓手足無措,就只好去犯罪了。 【經(jīng)典解讀】 “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治國之法和治軍之法不同,《司馬法》上說“國容不入軍,軍容不入國”,治國講究仁義、法制,而治理軍隊,指揮戰(zhàn)爭則講究奇謀、詭計;治國要堅守正道,不能用欺騙、詭詐的方式來統(tǒng)治百姓,與其他國家交往。所以古人云:“親仁善鄰,國之寶也”、“禮義廉恥,國之四維”。而兵則是“詭道”,越是不按照常理行事,越是能讓對方迷惑,越能取得成功。如果治理的是整個天下,禮儀法令、詭計奇謀就都不足以憑恃了,只有“無為而治”才能使人們自化,天下安寧。 “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人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盜賊多有”。忌諱,則禮儀、法規(guī)之類限制人民行為之物。老子認(rèn)為對人民干擾過多才是他們貧窮的原因。利器、伎巧,是指謀利之工具、手段。人們有了過多的謀利手段,就會好高騖遠,生產(chǎn)出更多的奢侈品,為了爭奪這些“難得之貨”,于是有了等級、有了欺詐、有了戰(zhàn)爭,國家混亂之源正在于此。法令滋彰,老子所說的法令和法律有所區(qū)別,現(xiàn)在所說的法律是所有社會成員共同遵守的社會準(zhǔn)則,用以維護社會秩序,而老子所處的年代,法令則都是統(tǒng)治者肆意發(fā)放的,用來謀取利益、壓制人們。比如,古代很多時候,統(tǒng)治者為了最大限度地盤剝利益,制定各種稅法,人們種田、蓋房子,甚至牲口產(chǎn)仔都要依令納稅。因此老子并非排斥以法治國,而是反對統(tǒng)治者肆意妄為。 “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上之所行,下之所效,第四十九章中說過,圣人在上,“百姓皆注其耳目”,所以要想用無為之法治理天下,就一定要自己先做到清靜無為,以身作則,潛移默化地使百姓受到教化,而自己堅守正道、自己實現(xiàn)富足、自己回歸純樸。 【哲理引申】 曹參,字敬伯,沛人,西漢名將。陳勝、吳廣農(nóng)民起義后,沛縣吏民擁立劉邦為沛公,曹參被推為中涓。 在協(xié)助劉邦創(chuàng)立西漢王朝的過程中,曹參立下了赫赫戰(zhàn)功,“身被七十創(chuàng),攻城略地,功最多”,“凡下二國,縣一百二十二;得王二人,相三人,將軍六人,大莫敖、郡守、司馬、候、御史各一人”。楚漢戰(zhàn)爭結(jié)束后,曹參以功食邑平陽一萬六百三十戶,號平陽侯。 劉邦封自己的兒子劉肥為齊王,齊國民情“偽詐多變”,加之多年戰(zhàn)爭的破壞,經(jīng)濟凋敝,民不聊生。在這種情況下,如何治理齊,是大難題。劉邦想到了穩(wěn)重的曹參,于是拜他為齊相國。曹參至齊,召集長老和儒生,征求“安集百姓”的計策。諸儒至者上百人,所言“人人殊”,均屬不著邊際的空論。曹參聽說膠西蓋公善長黃老之術(shù),便使人厚禮請蓋公。蓋公說:“治道貴清靜,而民自定?!辈軈⒂X得和那些儒生的話相比這才是濟世良言,于是“納其言,用黃老之術(shù)”",“相齊九年,齊國安集,大稱賢相”。 惠帝二年(前193年),丞相蕭何死。曹參接替相位,他仍以治齊之術(shù)治漢,施政辦事,一遵蕭何約束,無所變更???,選用敦厚長者,對華而不實、欲務(wù)聲名者,概不錄用。人有小過,曹參加以掩飾,相府相安無事。曹參日夜飲酒,不治事。吏及賓客見此情景,皆想勸他。曹參知其意,凡來者乃以酒堵其嘴。復(fù)欲言者,曹參復(fù)予之酒,直至大醉而去,終不得言。不久,相府官吏多仿效曹參,日夜飲酒高歌。從官對此很反感,但無可奈何。他們借相舍后園與吏舍挨著的條件,請曹參游后園,讓他聽到醉吏的狂叫,想乘機請求他懲治那些人。曹參非但不懲治醉吏,反而“取酒張坐飲,亦歌呼,與相應(yīng)和”。 惠帝見曹參整日無所事事,以為是欺負他年輕。曹參的兒子窋為中大夫,惠帝令窋規(guī)勸其父。曹窋諫曹參。曹參大怒,笞曹窋二百大板。上朝時,惠帝責(zé)問曹參為什么打曹窋。曹參不直接回答,他脫帽謝罪說:“陛下自認(rèn)為和高皇帝誰更賢能?”惠帝說:“我怎么敢和先帝比呢!”曹參說:“陛下以為我和蕭何誰更賢能?”惠帝說:“您好像比不上蕭何。”曹參說:“陛下說得對啊!先帝與蕭何安定天下,法令既明。現(xiàn)在您做了皇帝,臣等為官,只需要遵照以前的法令不失誤不就可以了嗎?”惠帝說:“好,您請起吧!” 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當(dāng)官都希望政令從已出,而曹參卻深知有為而有不為的道理,在“無為”思想指導(dǎo)下,推行約法省禁、輕徭薄賦政策,所以收到了“天下俱稱其美”的社會效果?;莸畚迥?前190年),曹參病死。天下百姓都歌頌他的功勞:“蕭何為法,若畫一。曹參代之,守而勿失。載其清靜,民以寧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