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京都，尤以櫻花為“季節(jié)感”的標志，不論何處，皆是一片片爛漫的粉色云朵。暫時脫離繁重日課的綾子幾乎每天都臥在寢殿里，實在無聊就讓女房給她講物語故事等，倒也閑適。這一日，恰好春光燦爛，綾子便讓女房拉開格子門，一院春景如同被嵌在框中一般。她病榻旁還有一位，正用琵琶撥著《青海波》的調(diào)子。本是宮廷里用于櫻花宴的盛大雅樂，琵琶聲里卻滿是悲涼。

綾子仿佛也陷入了愁緒，面無表情地盯著庭中櫻花。那位彈琵琶的女房見姬君如此低落，撥弦的手也漸漸停下了。綾子輕問：“怎么了？”女房伏身說著“這樣哀傷的曲調(diào)不應(yīng)讓姬君聽到”之類云云，綾子只好點頭，隨后由女房服侍著躺下。染病就要多休息多睡覺，這話不知道已經(jīng)聽典藥助嘮叨了多少遍。

恍惚睡去，再醒來時已經(jīng)入了夜。女房煮了稀粥喂她喝下，便在她授意下屏退了。她剛合眼不久，就感到鼻子一陣癢意難忍，竟重重打了個噴嚏。睜開雙眼，方知是化為人形的鶴丸在搗鬼。見她一臉不悅，某個失智老刃還笑個不停。

雖然很想發(fā)火，但她還是慢慢說道：“鶴丸殿，我想休息?！闭f完雙眼一合，再次臥好。可鶴丸卻不打算放過她，他左撓撓她、右碰碰她，最后見綾子實在不理他，便盤著腿坐在旁邊委屈道：“人生還是需要一些驚嚇啊，如果盡是意想之中的事，心會先于身死的吧。小姑娘，你已經(jīng)臥床一周了，再沒有驚嚇，會越來越?jīng)]有精神喲?！?/p>

綾子一聽，睜開雙眼看向鶴丸。她淺淺地呼吸著，一雙麋鹿般濕漉漉的眼睛看得鶴丸有些無措。其實她也知道鶴丸的心思，不愿辜負他的好意?？墒撬粗Q丸，沒由來地想哭，卻沒有一滴眼淚。她只好微笑道：“好吧，就聽鶴丸殿的吧?！彼芨械阶约哼€有點發(fā)熱，但還是坐起身來，扯了件外套將自己緊緊裹住。

“小姑娘不想笑就別笑了?！?/p>

綾子突然僵住了。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她不想笑，是的——她不想笑、一點都不?。?/p>

鶴丸半晌沒聽到綾子的聲音，轉(zhuǎn)頭一看卻給了他一個驚嚇。小姑娘的雙眼一直都如大海般富于生機，但此刻，她的眼神是死的，仿佛深不可測的古井，充滿不可預(yù)知的絕望。她本就蒼白的臉頰不知何時變得如此瘦削，就像她發(fā)病那晚，悄無聲息地就可以離開。

這樣子的小姑娘脆弱得不像是他認識的那個堅強的孩子。

他已經(jīng)思考了很久關(guān)于他如何完成從一振刀劍到一個付喪神的心理轉(zhuǎn)變，可能不僅僅是小姑娘說的憑自己的意志戰(zhàn)斗，還包括體會并給予人類的感情。

當他的大腦反應(yīng)過來時，他已經(jīng)將小姑娘的頭略有強硬地按在了自己的胸口，零碎的哭聲回響在偌大的寢殿。

紙燭的火光微動，不久恢復(fù)了寂靜。

“吶，小姑娘，明天我?guī)闳ヒ粋€地方吧，怎么樣？”